正月十四，是祝氏长房开家祠祭祖之日，预示一年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家和人旺。

　　祝氏长房的家祠设在敬和堂西路，地处内外花园交界之处，又分前院与内院。祭祖时，未出闺阁的女子也能在内院听个热闹，但倘若跑到前院去则是不合时宜。

　　三房的祝执河与祝老太爷是亲兄弟，因而长房祭祖那一日，整个三房都要参加，场面极是热闹。而祝老夫人对祝籍山再是不喜，也不好拦着不许人来祭拜祖宗。

　　对于一个曾在寒冬的夜里被关过家祠的人来说，着实难以对这地方生出什么好感来，祝酒酒只记得幽暗阴冷的祠堂内摆了几排的祖宗牌位，还有那一夜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仇恨。因而相对于祝家几个姐儿的欢快与热闹，祝酒酒脸上的表情着实称得上郁卒。

　　外面闹哄哄的，人声鼎沸，吵得她头疼。

　　长房一众姐妹们有意孤立她，都围着七姐儿祝媜娴说话，连三伯父家的三姐儿四姐儿也远远地避着，唯恐沾上她。

　　十姐儿祝媜妍并未因四老爷外室一事受太多影响，还是往常那副骄傲又鸹噪的模样，又向来唯七姐儿马首是瞻，平日里与祝九最是不对付，眼见祝九落单，自然是拔高了嗓门故意说些奚落的话。

　　祝酒酒不想在祭祖之日当着长房三房一大帮子长辈们与十姐儿对上，便坐在角落里的交椅上闭目养神，权当听不见那些冷嘲热讽。

　　见她不搭理，十姐儿便觉无趣，又嘲笑了祝九几句，便与姐妹们说起明日的打算来。

　　祝家从前虽是商户，但自打祝大老爷为官后，祝老夫人对长房的几位姐儿要求越发严格，轻易不允出门。趁着上元节的机会，祝家的几位姑娘岂会甘心错过这热闹，早就求了各自父母，届时由婆子丫鬟护卫着去逛庙会看花灯。

　　十姐儿眼羡七姐儿的狐狸皮鹤氅，前阵子趁着四老爷理亏，缠了他替自个也订做了个，忍不住就跟众位姐妹们炫耀，“到时候，我就穿了这狐狸皮披风去看花灯。与七姐一般，也是大红色的呢。”

　　又眼巴巴地问祝七，“七姐，到时候你也披那个狐狸皮斗蓬么？”

　　“不了。”祝媜娴眉头皱了皱，眼底闪过几丝不悦，转过头与六姐儿说话，“我母亲前些日子使人送来了件翡翠色添花洋线番巴丝的鹤氅。”

　　“花洋线番巴丝？”十姐儿凑了过来，“是什么好东西？”

　　祝媜娴嘴唇一勾，带出七分高傲三分嘲讽的笑意来，撇了撇嘴道：“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十姐儿又问，“六姐听说过吗？”

　　六姐儿祝媜瑜早半年前就开始跟在二太太朱氏身边学管家，城府自然也较一众姐妹们深些，没有急着答十姐儿的话，而是端起茶盏来低头抿了口茶。

　　“……我，我知道……”说话的是八姐儿祝媜珍，二老爷祝籍盛庶出的女儿，生母为杨姨娘。这八姐儿看来很忌惮六姐儿的模样，见六姐儿一眼瞪过来，便攸地闭了口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十姐儿跺了跺脚，有些恼了，“八姐你说半句藏半句，故意勾得人心痒痒，偏又不肯说了！还真真是可恨！”

　　八姐儿立即一副惊恐交加的模样，杏眼圆睁，眼里含着泪，要落偏又不敢落，反而越发的我见犹怜。

　　“八姐你干嘛作了副这般模样，不知情的倒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十姐儿不耐烦地皱着眉头，“你这人，还真是无趣，果然是姨娘养的！”

　　“十姐儿，我，我没有……”八姐儿越发委屈，垂了头把想眼里的泪都倒逼回去，又因十姐儿一句姨娘养的羞了个满面通红，眼泪刹时喷溅而出。

　　要说在场的诸位姐妹，除了这八姐儿，还真没有姨娘养的。九姐儿祝酒酒再是不堪，也是五老爷嫡出的女儿。

　　“好了，十姐儿不过是无心说你一句，你做长姐的，也该让着底下的妹妹们。”六姐儿搁下茶盏，不轻不重地说了八姐儿一句。

　　“六姐教训的是。”八姐儿拭了把泪，强颜欢笑道。

　　四姐儿祝媜琦终是有些不忍，忙打了岔说道：“我似乎在哪听过这花洋线番巴丝，约摸是什么西洋来的玩意儿罢？”

　　三姐儿祝媜瑾向来谨言慎行，忙一把拉过自个的妹妹，嗔怪道：“你上哪听说过这么个稀罕物儿，就别浑说了，省得惹人笑话。”

　　“我哪里有浑说！”四姐儿挣开三姐儿的手臂，指了祝媜瑜便道：“六姐儿不就有这么个花洋线番巴丝的斗蓬么？只不过不是翡翠色，而是湘妃色……”

　　“琦儿！”三姐儿喝住她，面色铁青，“你再浑说回去我可要告诉母亲，禁了你的足！”

　　“好了罢，不过是姐妹之间说些玩笑话，三姐何必这般拿话去吓四姐。”六姐儿打了圆场，又不疾不徐地对七姐儿道：“四姐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父亲早几年里确实是给我带回来这么件斗蓬，不过我却是个不识货的，嫌那个样式怪丑的，一直压在箱底，没穿过几回。”

　　祝媜娴向来是个心气高傲的，面色一时间有些不好看。旁人早就用腻了的东西，她却还当个宝贝来炫耀。心里头又恼上了二叔一家，仗着她父亲的势，又占了祝家的祖业，还不知中饱了多少私囊，就连六姐儿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吃的用的竟然比自个还要好！

　　一直闭目养神似乎不存在的祝酒酒，这时却嗤地轻笑出声，被众人的沉默衬显得越发突兀。

　　“你，你笑什么！”祝媜娴正愁一肚子气没处发，当即恼羞成怒，“就你那件灰扑扑丑得不成样子的棉布斗蓬，还好意思来笑话别人！”

　　“我笑了么？”祝酒酒一脸无辜，“七姐听岔了罢。我方才不过是有些牙酸，倒吸了口凉气罢了。”

　　六姐儿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垂了眼帘，又端起了茶盏。

　　祝媜娴冷哼了声，有意在众姐妹面前扳回面子，“祖母昨日里与我说了，等出了正月，咱们姐妹几个可是不能得闲，要开始上女学了。”

　　连六姐儿在内，俱都未听过这消息，惊讶之色溢于颜表，纷纷向七姐儿打探这其中的内幕。

　　“瞧我这张嘴……”祝媜娴嘴里嗔恼着，卖起关子来，“祖母私下告诉我的，让我不许说出去，姐妹们就别再问了，否则祖母可不会饶过我……”

　　十姐儿不依，一迭声地问七姐儿女学要学什么，又是谁来教，还有哪家的姐儿能上女学。

　　祝媜娴却是什么也不肯再说，被十姐儿问得招架不住了，便一手指了祝九，恶意地笑道：“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女学的事肯定没祝小九的份！”

　　众姐儿便捂了嘴，幸灾乐祸地笑。

　　祝酒酒自顾自地取了那件灰扑扑的棉斗蓬披上，系好带子，徐徐行至门边，才回过头，淡淡地说道：“七姐只怕要失望了，女学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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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有点卡文，等调整一下，我尽量接着保持一更3K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