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珠月，寒凛似雪。

　　柳梢头，残月如钩。

　　远处地平线上，隐然有一座矮小的茅草屋，矮身坐在颠沛流离的马背上，我双手紧紧搂着慕容槿白的腰肢，凝眉道，“槿白哥哥，皇上他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慕容槿白冷冷道，“皇上快挺不住了，大限之期，恐怕就是这一两日间。”

　　我点了点头，不胜哀戚，“其实皇上他待我不薄，临终前最后一面定要见见他。”

　　慕容槿白幽怨清冷的声音飘了过来，“待会儿见了皇上，你可千万别心寒，一定要挺着，别漏出悲伤的神色，依皇上现在的身子，已经挨不住什么惊骇了。”

　　我狠狠点头，“槿白哥哥放心，我一定不动声色。”

　　茅草屋到了，慕容槿白翻身落马，叩门喊道，“东边日出西边雨，梁子山草上飞求见。”

　　草门窸窸窣窣乱响，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轻吟，“醉笑陪君三万场，我家老爷小憩未醒，说了不见外客。”

　　慕容槿白又高声道，“留得残荷听雨声，莲花已经残了，老爷再不观赏，可就没有东西看了。”

　　吱嘎一声，破旧草门缓缓推开，无比熟悉的脸容映入眼帘。

　　柳叶眉点翠青黛，朱唇流彩，明眸婉丽，眼前一位身穿月白色衫子的丫鬟盈盈玉立在门首，脸色惨白黯然，低声道，“侯爷，你可总算来了，再晚来一步，皇上他恐怕……”

　　茅草屋门首的丫鬟不是别人，竟是当初阮星月遣来伺候我的云霓！

　　当初麟岭匆匆一别，数月不见，云霓竟清减了许多，丰腴的脸容也瘦了不少。

　　慕容槿白凝眉道，“本侯前日去西陲取来的灵药可给皇上服下了？”

　　云霓狠狠点头，“今日晨曦时分，皇上他痰迷心窍，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奴婢瞧着不祥，就赶紧给皇上服下了。”

　　慕容槿白牵过我的手，一壁朝茅草屋里走，一壁问道，“服下之后情形可还好些？”

　　“好些是好些了，可挣扎着挨到傍晚，又气血盈亏，垂垂一息。”云霓说到这里，竟眼圈红了，低声道，“还好侯爷您来得及时，皇上他素来疼惜侯爷，您一来，冲冲这里的晦气也未可知。”

　　慕容槿白抿唇轻笑，“鬼神之说，如何可信，本侯如果真能冲走这里的肃杀之气，那大铭朝就不必担忧江山易主了。”挽着我冰冷的手，又遥遥走了几步，眼前是一间素雅盈凉的小轩，门上匾书“听雨轩”三字，浓墨重彩，器宇轩昂。

　　云霓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低声道，“大皇子晌午来了一趟，皇上尚且神智清明，父子俩还叙了些闲话，可如今……”

　　慕容槿白蹙眉，“皇上病重的事情，你可曾知会了锦明王？”

　　云霓使劲晃头，“侯爷没有发话，奴婢不敢妄言。”

　　肃杀阴影中，慕容槿白的侧脸棱角分明，寒凛冰冷，“不敢就好，你可别忘了自己还有把柄捏在本侯的手里，如果你胆敢有任何不臣之心，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云霓不过是锦明王身畔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她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慕容槿白手里？

　　我微微蹙眉，却不敢声张。

　　云霓掀开一张绣花锦绣的湘帘，朝里面榻上躺着的天子低声道，“皇上，侯爷来瞧您了。”

　　清疏的细纱帐影里，一抹苍老的手轻轻招摇，云霓仔细瞧了瞧，方才朝我们低声道，“皇上要侯爷进来闲话。”

　　慕容槿白前脚刚走，我便跟随着要进去，云霓一把拦住我，摇首道，“帝姬还请且慢，皇上现在的身体挨不住那么多人围着，得一个人一个人进去才罢。”

　　云霓声音清脆，莺啭燕啼，双眸盈盈闪烁，还是一副闺阁烂漫的好模样。

　　我淡淡笑道，“那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云霓欠身微笑，“有劳明珠帝姬您了。”

　　忽然一事涌上心头，“皇上病重，四皇子鹤轩可曾知道？”

　　云霓摇了摇头，“明珠帝姬不是外人，云霓这便直说了，四皇子他闲云野鹤，向来行迹不羁，眼下他流落到哪个国度还不知道哩，哪里会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

　　战争一触即发，鹤轩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我默默叹气，亏得皇上疼了他一场，到老来竟不能侍奉膝下，尽儿女之责，可见是鹤轩忤逆了。

　　隔了一会，云霓忽然低首喃喃道，“看现在的情形，恐怕连锦明王都不能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了，何况是四皇子呢。”

　　我嘲谑地笑了，“这世间再如何纷乱，也断断没有皇储不知道国君病危的道理，这等无稽之谈，如果真传了出去，还不闹出笑话！”

　　云霓一愣，“帝姬您的意思是……可奴婢万万不敢！”

　　我轻笑，“我虽然不知道慕容槿白究竟揪住了你什么把柄，但至少我知道，凭你云霓的脾性，是断断不会容许自己意中人不知道生父病重，而错失登临大宝的良机。”

　　云霓惊骇不已，试探道，“明珠帝姬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淡淡一笑，“听不明白？还是你根本在装傻？”

　　“奴婢……奴婢不明白。”

　　“如果我不是什么明珠帝姬，而是麟岭山庄里的那个薄昭仪，你也不是听命于慕容槿白的傀儡，而是锦明王身畔端茶递水忠心耿耿的小丫鬟，那恐怕一切谜团都水落石出了，你也用不着装傻了。”我笑得肆意放荡，双眸紧紧盯着云霓瞧。

　　“你……你是薄昭仪娘娘，这……这不可能啊。”云霓惊骇得无与伦比，颤声道，“可是你的脸，你的脸……和薄昭仪完全不一样啊。”

　　我伸手轻摸自己的脸颊，笑道，“这鬼斧神工，恐怕还要谢谢天下第一神医葛长桑，都是他的功劳。”

　　云霓吃惊道，“这张脸是假的？”

　　我轻轻探出身子，拉起云霓冰冷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笑道，“不是假的，只不过是重做的，不信你摸摸，有血有肉，和正常人的脸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