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六十三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湘帘影影绰绰,榻上的纱帐遮掩了虚脱的光亮,里屋晦暗阴沉。

  空气中凝固着一股潮湿霉掉的味道,我伸手扇了扇眼前,不禁微微皱起眉。

  云霓太糊涂了,乾照虽然成为秦氏一族的傀儡,还病入膏肓,但他好歹也是堂堂大铭朝的国君啊!晚景如此潦草荒凉,实在让人伤心叹惋。

  我伸手扶起墙角倾倒的一个雕花纹金花瓶,顺便摆弄摆弄里面的青酥草,让几近枯萎的花蕾挺直了腰身。又撸起袖子,拿鲛帕擦了擦几案上轻薄的一层浮灰,刚抹了几下,雪白的鲛帕便漆黑肮脏,不由深深蹙眉。

  “好丫头,不必劳神了,是朕嘱咐云霓这么做的!”床榻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苍老中却不是遒劲,矍铄洪亮,中气十足。

  我惊讶地回过脸,恰迎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容,恍然大悟道,“皇上你原来没有病!”

  “如果朕不装病,那慕容槿白的狼子野心又如何揭开!”乾照身穿一袭素袍,满脸憔悴病容,双眼却炯炯有神,露出一股矍铄精悍的光辉。

  我仔细瞅了瞅皇上暗黑的印堂,脱口而出道,“可是皇上你脸色却是昏暗无光,可召了御医把脉?”

  “这点小毛病,朕自己就能解决,要御医做什么!”乾照忽然朗声大笑,伸臂朝脸上一抹,印堂晦暗之色立刻消失了,转而是满脸的红光。

  我轻笑道,“原来是易容术。”

  “还是丫头聪明。”乾照皇帝发自肺腑地笑了,“朕找来了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教朕如何装扮成病入膏肓的老者,结果轻而易举就骗过了慕容槿白。”

  我低头一瞅,床榻枕边,案上案下,都有几团蜷缩染血的鲛帕,痰盂里也是浓厚褐黄色的液体,轻笑道,“皇上果然下了一番苦功。”

  “慕容槿白天性狡黠,聪明过人,朕不装得像一点,哪那么容易骗得了他!”

  凝视着乾照皇帝泛光健硕的模样,我深深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道,“皇上您圣体无恙,实乃天下万民之福。”

  “你能回来,才是朕的福气。”乾照皇帝轻轻握紧我冰冷的手,“这些日子流离民间,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摇了摇头,“皇上福泽庇佑,臣妾承蒙皇恩,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你还嘴硬,你的事,鹤轩已经告诉朕了。”

  我眼睛锃亮,“鹤轩回来了?”话脱出口的一瞬,不禁脸颊赤红,羞涩难堪不已。

  明明该称呼他四皇子的,怎么轻而易举就叫了他鹤轩?

  忸怩羞涩的小女儿态,哪能躲得过乾照的法眼,他轻轻一笑,眼角眉梢却沾染了寂寥落寞的神情,涣然道,“这孩子前日回来了一趟,只和朕说了零星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开了。”

  我凝眉,不快道,“皇上您病重,他怎么敢说走就走。”

  “罢了,怨不得他。”乾照虚弱无力地摆了摆手,脸上浮现苍老的神色,“他也有他的苦衷。”

  我点点头,“眼下稳住慕秦云天才是最重要的。”想了一想,又续道,“慕容槿白如今位高权重,在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容小窥。”

  乾照叹口气,缓缓道,“慕容槿白,是朕当初奖赏拔擢的,他的平步青云,都是朕一手造就的,朕如今不敢恨别人,只恨自己有眼无珠,竟引了这匹白眼狼入室,祸害黎民!”

  我轻轻跪下,伸手摩挲乾照起伏的胸膛,安慰道,“是慕容槿白伪装得太好了,他伪善成性,让人误以为是正人君子,也怨不得皇上。”

  “朕宠他爱他,眷顾垂怜于他,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反咬朕一口!”乾照忽然大怒,汹涌地喘着粗气道,“大铭朝如果被区区一介青楼象姑蚕食了,那朕又有何颜面到黄泉地下见列祖列宗!”

  “不会的,皇上。”我竭力抚慰眼前这位苍老盛怒的国君,“有大皇子在,大铭朝的祖宗基业江山社稷都不会有事的,您只管好好养病就是了。”

  “罢了,罢了!幸亏朕还有几个能干的儿子,堪当左膀右臂。”乾照轻轻笑了,“老大最近兢兢业业,周全国事,是当一代储君的好苗子。”

  我亦甜笑灿烂,“大皇子英勇果敢,勤政爱民,将来一定会是圣明的国君。”

  忽然,乾照的笑容凝滞了。

  我惶然无措地推了推他,“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乾照喘了一口粗气,方才断断续续道,“慕容槿白在我汤药了下了慢性的毒,我吃了药,近些日子总昏昏晕晕。”

  我皱眉,“明知道药里有毒,又何必真吃下去,折进痰盂里面不就好了。”

  “慕容槿白聪明绝顶,哪里是那么容易诓骗的。”乾照摇了摇头,叹息道,“每次云霓喂朕吃药的时候,慕容槿白都冷冷站在一侧,要亲眼看见朕把药都吞进肚子里才罢休。”

  我低声道,“皇上您这么忍辱负重,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依臣妾看,不如使一招金蝉脱壳的绝技。”

  “金蝉脱壳?”

  我盈盈笑道,“是啊,就是金蝉脱壳。皇上您想一想,如今慕容槿白软禁的人是谁?”

  “慕容狗贼软禁的人,当然是朕啊。”乾照双手一摆,“你这个丫头又出了什么鬼怪主意?”

  我笑道,“皇上说这个主意鬼怪,倒也不错。臣妾想,慕容槿白之所以还忌惮皇上,是因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骗来一块丹书铁券,甚至是皇帝亲笔书写的传位密旨。”

  听到这里,乾照盛怒不止,狠狠拍了一下床榻,骂道,“狼子野心!区区一介青楼象姑,竟妄图染指我大铭朝阮氏江山社稷!”

  “皇上稍安勿躁,为这等阴险狡诈之人,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是朕一时着急了,不该打断你。”乾照虚脱地摆了摆手,“丫头,你继续说下去。”

  我方低声续道,“可是臣妾想,只有活着的皇上才能发丹书铁券,如果这皇上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