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这位古稀之年的老皇帝怎么又旧事重提？天意从来高难问，圣心难测，谁知道自己的皇阿玛要想听的是什么？万一错了，不但事涉朝政大事，最怕就是失了皇阿玛对自己的那份“心”。

　　胤禛坐在那里，忍不住心里忧虑难言。康熙要做什么？自己是当初铁面无情的追欠者，做得对不对，好不好，自己从未听康熙针对这个表明态度，记得只是淡淡说道：“老四为人谨慎，做事倒是不畏艰难。”

　　这话听起来似是表彰，可细细一想，却没对追欠是非有个断评。费力没有讨到好，反而得罪了诸位朝中元老，将那些人无形中推到了对手一方，胤禛自然不甘心。

　　如今康熙竟当着自己的面询问诸位兄弟，不知是何用意，因此胤禛坐在那里黑着脸缄默不语。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词句。苏衣衣也不由有些不安，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回答皇帝的问话。

　　只见其中一人忽的梗起脖子来看着康熙说道：“皇阿玛既问了，老十就说说。亏空的事情，哪朝哪代没有的？只管逼着，逼得水尽鹅飞罢，却不是丢了朝廷的体面？”

　　康熙面色一沉，这“水尽鹅飞罢”出自明代时曲，讽刺宦官专横跋扈的，这鲁莽的老十拿这句来形容康熙的追欠旨意，自然十分不妥当。

　　八皇子忙接口低斥老十道：“皇阿玛跟前，不要胡言乱语，你懂什么？”

　　康熙扫了老八一眼，似笑不笑道：“哦？既然他不懂，你说说看如何？”

　　八皇子胤禩忙叩了一个头，他知道自太子再度被废后，众臣纷纷上书保荐自己，已是惹恼了康熙，自己已是深陷其中，难以翻身，但是，最后的希望还有，只要打压了强敌胤禛，哪怕是十四阿哥即位都不会惨到哪里去。

　　胤禩正色道：“回皇阿玛话，儿臣以为，皇阿玛自登基以来以宽为政，一手打造了康熙盛世。这亏欠之事，若是穷追到底，只怕寒了老臣们的心，追回来的那些银子，于社稷并不十分紧要。儿臣以为，病去如抽丝，亏空的事情，须得因循渐进，不能急功近利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儿臣愚昧，也是一片忠心，不当之处，皇阿玛体谅！”

　　这话听起来倒是十分中肯，其余皇子纷纷附和，胤禛孤立无傍，心底无限凄凉。十三弟也已是身陷囹圄，此时竟无人为自己说一句话。

　　苏衣衣已是急了，这胤禛可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又是十分苛刻记仇的皇帝，此时那个胤礼还不表态，不是等着以后挨整吗？

　　苏衣衣看着不动声色坐在那里的胤礼，急得忍不住向他使眼色，可胤礼显然不曾注意。

　　顾不得了，为了这傻子，为了自己的小康梦，稍稍冒一下险吧。

　　苏衣衣忍不住咳了一声，胤禩说完后，康熙似在沉思，所以屋内一片寂静，苏衣衣忽而咳了一声，众人忍不住都是心里一惊。

　　小弘历看着苏衣衣，急得向她摇头示意不要出声。可是没想到苏衣衣竟傻乎乎小声笑道：“我们小户人家别人欠了钱，都是一定要要回来的，不给或者只管拖着，都不是过日子的法子，日子一久，就成了呆账坏账了。－－－－－－－十七阿哥那日和奴婢就说了这个，也说是一定要硬追回来的。”说着，苏衣衣已是忙忙跪下道：“奴才家里穷，一听见钱的事忍不住多嘴了。奴才愿领罚！”

　　康熙开始惊异地听着苏衣衣的突然发言，竟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胤禛却是万分诧异感动地瞧着胤礼，这十七弟平日里不吭不哈的，闲云野鹤似的，却不想竟和自己是一路的。此时孤立的胤禛心里骤然暖了起来，十三弟不在身边，不想十七弟倒是向着自己。

　　胤礼更是惊怔难言，自己什么时候和这苏姑娘说这些话了，这苏姑娘竟在皇阿玛与诸位兄弟之前把自己撂在胤禛这边，她怎么这么大胆？是不是胤禛授意？自己一向远离是非，不想就被这姑娘一句话卷了进去。

　　胤礼惊愕地看着苏衣衣，一时又是愤恨的涨红了脸，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可是胤礼知道越描越黑，何况胤禛还在这里，若是断然否认，更是哪边都得罪。

　　胤禩也是惊讶莫名，自己十七弟怎会突然站在了胤禛一边，原来胤禛的什么闲淡什么淡泊果然是装的，不知不觉竟培植的这么多亲信。自己放在雍亲王府的眼线竟没有丝毫察觉！

　　苏衣衣说完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心里不停地祷告着：老天爷啊，老天奶奶，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上帝真主啊，都来保佑保佑我吧，我可是一片好心为心上人呢。

　　苏衣衣乱七八糟在心里不住念叨，对自己这些话在康熙心里与诸位皇子心里造成的影响程度浑然不知。

　　康熙初始愤怒，什么时候轮的上一个丫头插嘴朝政简直大逆不道！但是康熙忽而又惊怔于胤禛与胤礼的关系。这两个在平日里都闷葫芦一样的人，政见倒是合拍。

　　康熙也没想到表面清心寡欲的胤禛什么时候又拉了胤礼过去。这么说，这个四儿子并不情愿甘心退出，他还对朝政念念不忘，他还没有认输！

　　康熙说不出是喜是忧，能有如此刚毅的理政决心，是乃可喜，可如此一来，必然掺入夺嫡之争，自己能善始善终的康熙盛世梦只怕会残缺不整。

　　康熙其实在这德妃的两个儿子身上寄予的希望很大，太子被废，长子被圈禁，八子野心骤现，逼得康熙当着群臣早就否定了老八。剩下的人里，就是老四与老十四了。

　　胤禛信佛，这是朝野人人皆知的事情。信佛便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大开杀戒吧？他若当政，自己的这些孩子们也许会有善终？

　　不过康熙平日里也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苛刻挑剔，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胤禛朋党难结，在朝中也是孤掌难鸣，除了那个十三，没人和他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