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称为施先生的中年男子道：“昨日南边来信，王爷所需资费已是筹措完备，只是听王鉴说有可疑之人打听陕南那处铜矿的主人，只怕是那陈之冬办事不利，不知哪里给人发觉了些蛛丝马迹。这种时候，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胤禛皱着眉头坐在榻上，一手转着总不离手的那串佛珠，沉吟了片刻，才眼向那老者望去，道：“姚老夫子怎么看？”

　　那姚老夫子眯着眼睛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种时候，宁可舍了那处铜矿，也不要被人抓住把柄。王爷大事若成，天下都是王爷的，王爷还在乎那一处小小铜矿的利？”

　　胤禛心里一动，明白了姚夫子的言外之意。是啊，大事若成，自然不会在乎那个小小的铜矿？大事若败，自然什么都是镜花水月，什么都不会再属于自己，自然包括这小小的铜矿。

　　胤禛冷冷笑着对施先生道：“这事还要你着人去办！记着，不惜代价，不留痕迹！”

　　姚老夫子在一旁淡淡笑道：“施先生亦可用青帮的人滋事挑衅打斗，现年羹尧就任着川陕总督，知会一声，就能以体面的由头抓起来，到时要杀要放，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

　　那施先生喜形于色道：“这法子好！奴才还没想到这便宜法子。”胤禛也是一笑，道：“姚老夫子总能出奇兵制胜。这事施先生带着李卫去办，这几年他在外面，与那几个帮会打着不少交道。”那施先生听闻，忙施礼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胤禛慢慢踱出里屋，来至院中，姚老夫子无声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胤禛抬头看看灰白的苍穹，微微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跟着我已有八年了吧－－－－－”

　　胤禛的声音不大，倒有些像是自言自语。那姚老夫子却是微微一笑，也抬眼望向天空，看着南边天上那一片半灰半白的云朵，道：“八年了，所谓十年磨一刃，王爷手里这把刀，已快磨出锋刃了。”

　　胤禛低下头沉思片刻，回过身又向姚老夫子道：“这些年做事办差，几番蹉跌，若不是你在身边帮我剖析斟酌，还真是不识庐山真面了。”

　　姚老夫子一笑道：“虽说圣意难测，王爷也明白事在人为。老夫年纪已近古稀，这两年举筷投箸已觉多有不便。蹉跎一生，若能为王爷谋成大事，是我此生大幸。”

　　胤禛动容道：“大事若成，我该如何谢你？”

　　此时一阵清峭凉风吹过，姚老夫子心头微微一寒，惨淡一笑道：“自初识王爷，我就已向王爷禀明，我是潦倒落魄的山村穷措大，自祖母去后，便是无亲无朋无妻无子的世之弃人。又加面有残疾，不堪朝堂驱使之役，若能看到王爷成事，已是毕生快事。我与王爷一般喜欢佛理，那时王爷若怜我孤老，望能赐我入国寺为僧，穷残年究佛理，于愿足矣！”

　　胤禛淡淡道：“老夫子之愿，必能达成。”听胤禛语气，姚老夫子悄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姚老夫子本是江西才子，年轻因康熙一次南巡时本奉命驾前献诗，不想他竟暗暗准备好一篇洋洋万言的时事论，被人告发，得罪权贵从此流亡天涯。后来隐姓改名，遁居闹市，被胤禛费尽周折寻来，从此便成为雍亲王府心腹幕僚。

　　姚老夫子聪明透的博学之人，又经年轻时的历练，辗转世间的磨折，早是世事天理探析明白。跟着胤禛这些年，早明白这位主子的秉性，他不像那施先生那样对胤禛存着莫大期望。而是深知大事若成，不要说恩泽，即便能全身而退只怕也是难成。

　　因此今日胤禛骤然问起，所以姚老夫子才这么回答。看似平静不假思索，其实是早就斟酌好的说辞。

　　姚老夫子这话说得十分明白，一是暗示胤禛，自己绝不参政。二是遁入空门，寄身国寺，就在皇帝监视之下，不会因往日参与机密而事后流往民间泄密。

　　姚老夫子这么一说，胤禛自然放心。不要说胤禛，这些心存奢望的皇子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谁的事情，都是不能拿到太阳底下晒的。这姚老夫子既暗示自己绝不泄密，绝不参政，还有什么不安心的？

　　雍亲王府内东书院这番密谈，便如风消云散般无痕无迹，自然不会有人知晓。雍亲王府内的每一次秘密行动，苏衣衣自然不会知道。

　　苏衣衣这两日正急切地盼着胤礼与赵子风那边的消息，甚至有些坐卧不宁。采鸢看在眼里，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这日午后，外面风声呼啸，春风肆虐，虽弘历的栖桐院紧邻花园子，也觉得有些风沙袭人。

　　苏衣衣听着外面的风声，不由自言自语抱怨道：“北方的天气就是不好，就是古代也有这么多沙尘！”

　　话才说完，苏衣衣便觉自己失口，忙看一旁的采鸢，却见她似乎在出神，并没在意自己的自言自语，不由舒了一口气。

　　只听采鸢喃喃道：“姐姐你说－－－－－四爷今日也不去家学，一早就被王爷唤了过去，怎么到这时还不回来？”

　　苏衣衣忍不住一笑，这采鸢对弘历果然用情极深，时时念叨，刻刻不忘。忽而又想起那赵子风来，想起他原来说给“苏衣衣”的情话，想想如今他的婚事，不由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接着就是雪莺的声音：“四爷回来了－－－－－”采鸢忙忙丢下手里的伙计迎出暖阁。

　　苏衣衣也跟着采鸢迎了出去，见弘历正立在那里，采鸢一边用玉掸给他轻轻拍着衣服，一边笑道：“四爷怎么这早晚才回来？外面风这么大，四爷就这么过来，可迷了眼睛？”

　　苏衣衣心里忍不住好笑，眼看小弘历睁着大眼睛立在那里，还问有没有迷眼。这采鸢素日聪慧，如今真是情到深处便瞧着有些呆了。

　　小弘历笑道：“吹点风怕什么，好歹也是春风，被这春风吹了，指不定还长得高些呢！”听小弘历说得有趣，采鸢与苏衣衣都是忍不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