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顾盼流波
作者:叶青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流素的两个师傅,一个是教她琴棋书画,一个教她女红,都是汉女。教琴棋书画的叫沈御蝉,据说是江南才女,生得柳眉如黛,星眸翦水,流素一眼便很喜欢她眉宇间娈婉柔顺的气韵。

  流素并不太关注野史秩闻,甚至穿越之前对文学也不够热爱,对纳兰性德的了解也仅限于饮水词集,所以她听到沈御蝉这名字的时候无动于衷,并没有想到御蝉是字,而她这位师傅另有个众所周知的大名沈宛。而这个名字在历史中和纳兰性德是有牵扯不断的关系的。

  教女红的是京都有名的浣菱绣庄的绣娘谢流波,年纪较长,约有二十四五岁年纪,据说至今未嫁。在那年代,这已是“高龄”未婚,跟现代的剩女是同一概念了。

  但谢流波不施铅华,粉光若腻,流波含情,以至于流素初见她时很冒失地赞了一句:“好名字,果然顾盼流波,撩人心怀。”

  这话要是换作保守内敛的沈御蝉听了,必定粉面通红,轻斥一句外加一通教训,但谢流波却似天生的媚骨风情,一双惺忪秀眸似有情若无意地划过流素脸上,轻笑一声:“姑娘才是好一双蚀骨销魂的眼,他日长成,不知多少男子甘心醉死其中。”

  流素一听谢流波的口气就没把自己当学生,不过她倒是喜欢这样的师傅,比幽情独赏的沈御蝉另有一番风情,她笑嘻嘻道:“谙达青春韶华,怎么至今也未许人家,难道就甘心这样孤身终老?”

  谢流波目光一转,盈盈欲滴,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笑道:“我十四岁上许过人家,未过门那短命鬼就去了,所以担着个克夫的恶名,也不会再有人要了。倒是落了个贞节不渝的名儿。”

  流素觉得她说得不尽不实,尤其在说贞节不渝的时候充满嘲讽不屑,和容秀冷漠鄙视封建礼教的叛逆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在教授之中,谢流波的言行都充满离经叛道的意味,只是她不显山露水,经常在点滴举动和言语之间表示出来,这大约和她的年纪经历有关,容秀当年还是孩子,又视流素为亲妹,想法看法并不保留,而谢流波对人却充满戒心,只对流素好些。

  “平绣是基本绣法,针脚整齐,紧密细致,却不适宜用于较大图案;鱼骨绣针脚疏松,上下挑取,易凸显层次……”谢流波边说边教,流素只见她运针如飞,熟稔得令人惊讶,全不像平时电视里所见一针针细细密密。

  平时生活中只见人做事太细致时会骂人“你在绣花么?”可见这绣花本是精细功夫,急不得,快不了,却没想天底下能人辈出,竟也有谢流波这样人才。

  跟着讲解柳针、回针、平针、长短针、绕绕针、锁链针等诸多针法,流素只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插嘴:“谢谙达,你慢点,我看都看不过来,还想学会你这功夫么?”

  谢流波瞟她一眼浅笑:“现在你只需看就好,看多了再从平绣入手。天下绣工莫不在我心中,但我绣花不只是为赚钱,而因为女红已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我看你眼神,就知你并不爱好这口,你学它,是为了应付明珠大人。”

  流素讪讪一笑:“谙达知道就好,何必挑明?正如你手里轮廓绣精微之处正在不露针眼,露了就下乘了。”

  谢流波格格一笑:“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这些,可见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左右你将来也是要嫁入富贵人家的,到时家世显赫,奴婢成群,哪里用你做什么女红,学这些劳什子也只是偶尔绣个鸳鸯肚兜拿来讨夫君欢心的,也不必上心去学。”

  流素忙道:“谢谙达说得可没道理,你应了要教我自然要尽心尽力,我虽不喜欢女红,可我应了要学,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咱们只管尽人事,学到什么程度是我的天赋悟性,可不能因为我学了没用就不教我。”

  谢流波又瞟她一眼,流素被瞟得心慌慌的,总觉得这女子媚眼如丝,流波醉人,自己要是男儿身,怕朝夕相处不被她勾了魂去。

  “姑娘说得是,来,拿着这针线,跟我起绣。”谢流波一边手把手教她,一边又笑:“姑娘是纳兰府的什么人?我入府前只听说有位小姐要学女红,听得十二岁了,觉得这年龄学已经有些晚了,却没想你既不喜欢,却又要尽力学,若说要为了嫁个好人家,怕是不必,顶着纳兰府的名声,哪里还会配个差的?”

  流素毛手毛脚穿着针线答:“嫁人后也不光是跟夫君过日子,总得讨翁姑欢心吧?多学一样也是好的,何况姨丈要我学,自有他的道理。”说着一针粗鲁地扎进绷子,险些刺了自己手指。

  “小心些,原来是表小姐,明珠大人的意思,姑娘当然是要遵从的,不过姑娘可要明白,天下任何技艺,若非发自内心的喜爱,是学不到登峰造极的,以姑娘对女红的兴趣,怕是不会有大成……”

  流素明白,也不去争辩,只能尽力去学罢了。

  “姑娘最近的绣工很好了。”

  流素得了称赞,拿起自己的处女绣左瞧右瞧,没看出是个什么,本想绣朵牡丹,可看来看去是一坨红便便。

  “果然很好,活像猴腚。”不知何时,揆叙笑嘻嘻出现在门外。

  揆方跟着,也过来拿起那牡丹研究一番,认真地反驳他二哥:“这明明是个大寿桃,流素你颜色用得不对,寿桃哪里有这么绯艳的色泽。”

  流素噗一声就喷了,谢流波却若无其事,仍盈盈浅笑,拿过来瞧了一眼:“我初学女红也是这样手艺,绣了只鸳鸯,被人当麻鸭,你有这水平也算难得。”

  揆叙哈哈大笑:“鸳鸯当麻鸭,好歹也只是禽类,哪里像流素的牡丹,竟被人当成寿桃。”

  流素夺过绷子跟着揆叙又追又打,进了院子,揆叙却突然停了脚步任由她打了几下,瞧四下无人轻声道:“谢谙达教得好么?”

  “好啊,怎么了?”

  揆叙诡谲一笑:“阿玛说要人教你女红,却没空去挑师傅,谢谙达是仇叔带着我亲自去挑的,你晓得我为何在众多绣娘里选了她?”

  “技艺超群?”

  揆叙摆摆手:“京城里绣娘技艺超群的多了去了,你要跟她学的除了女红,最重要是她的风姿。”

  “啊?”

  “这女子从十四岁上未婚夫早丧到如今十年,不知有多少裙下之臣,多少王孙贵族栽在她手里,从不得她假以辞色,要不是浣菱绣庄有后台撑着,她也早被人抢走了。”

  流素迷惑不解:“你不是要我学她的贞节吧?”

  “贞节有什么好学的?”揆叙瞪她一眼,“我要你学她惑人的千般风情,浣菱绣庄的老板是她姐姐,是佟国维在外头养的侍妾,姐妹俩一般的媚态入骨,搞得佟国维神魂颠倒,宁可冒着被降罪的危险也要养着这女人。”

  佟家号称佟半朝,佟国维不但是玄烨的舅舅,还是未来的孝懿仁皇后的爹,他可是权倾朝野的人物。流素想了想:“既然迷恋,何不抬了旗藉纳了去?”

  揆叙嗤地笑了:“他是什么人呐,皇上的舅舅呀,上面有太皇太后和皇上压着,哪里许他动弹了,再说一个汉女而已,再宠也犯不着去犯这禁忌。好了不说他,就说你要是学到谢谙达迷惑人的一半功夫,阿玛也就对你改观了。”

  “喂,我学了她迷惑男人的功夫对付你阿玛?”有这样教人的吗,迷惑未来的公爹,打算干嘛?

  “呸,迷惑人不一定非得是媚功,对付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你跟她学着,从八岁到八十的男人,都有不同的喜好,用对了就惑了人心。”

  揆叙不能再说,揆方已经出来了,老远朝他招手。

  这之后流素果然留心许多,但只把谢流波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记在心里,果然发现她在不同人面前是不同的风情,连有次明珠见了她也闪出惊艳之色,问她是新入府的什么人,谢流波便施礼答:“奴才是流素姑娘新入府的女红教习师傅,浣菱绣庄的绣娘谢氏。”

  明珠似乎思索片刻想起了她的身份,呵呵一笑:“原来是谢谙达,流素可要好好跟谢谙达学啊。”

  流素见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能跟着笑。

  明明谢流波和沈御蝉的美貌各擅胜场,明珠看见沈氏却只淡漠一眼,并无所动。流素只能把这归结于谢流波更趋成熟性感,沈御蝉则清淡素雅了些,况且年方十七,还不够风情万种。

  但谢流波又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一般风情,至少见了纳兰性德她就只浅浅一笑,低头刺绣,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一句。

  流素有回好奇,私下问纳兰性德:“沈谙达和谢谙达哪个更好看?”

  纳兰性德一怔:“待我下次看清楚了再告诉你。”

  “什么?”

  “从来也没注意过,不知道谁更好看。”

  “骗人,活生生两个大美人天天住在院子里,你竟从没看清?”

  纳兰性德笑道:“在我眼里就一个美人,容颜尚未长成,心思却是诡谲,有了她,我哪还有余暇去看别人?”

  流素又喜又嗔:“什么心思诡谲,我哪里有?”

  “拿着两个谙达来试探我,岂不是心思诡谲?我要对她们留意多了,怕你不掀翻了天?”

  流素嘤一声伸手去扭他,两根纤指刚拧了一下又觉得心疼,松了手啐道:“我问正经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一句又不见得你对她们有异心。”

  “我真没看清,但有你在,就算是百花齐放也是黯淡无光。”

  流素心中一荡,环着他的腰将脸贴上去,踮了踮脚尖比划一下:“我都到你下巴了,也不算身量不足了。”

  “是呀,没留意你就长这么高了。”纳兰性德拿下颌轻轻摩挲下她的头顶,将她拥进怀里。有时不见她稚嫩的脸蛋,真不觉得她是十二岁的孩子。

  两情正缱绻时,忽听廊下一点声响,登时分开,流素心中一凛,纳兰性德迅速过去打开窗叶,见有人影一闪没入院墙外。

  “谁?”

  纳兰性德关了窗,沉下脸摇摇头:“没看清,只冲着这一闪就消失的诡秘,必定不是怀着好念头。”

  “看来揆叙说得不错,真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纳兰性德冷笑:“这是我自己家中,也要监视,那还真是没半分自由了!管他去,阿玛要是问了罪,自有我承担。”

  “我倒不怕他问罪,只怕他对我不喜。”流素有些忧愁,可要她守礼安分,却又做不到,天天相思相望,哪里能乖乖保持距离?

  “这你不用担心,别说阿玛没理由不喜欢你,就算他不喜欢,只要我认定的事,怎能听任摆布?”

  流素闻言一喜。

  在父权至上的年代,纳兰性德的性格已算疏狂了,怪不得他在日后词中写“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充满了对门阀出身的不屑,恐怕日后他性格渐变之下,并不得很得明珠心意的。但至少,他不会为了逢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父亲而去违拗自己的心意。

  但是这一来,离流素想以乖乖女形象嫁入纳兰家的梦想又差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