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抱恙空守
作者:叶青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流素捧着热茶,手心微有暖意,黯然半晌,一滴泪落在茶水中,溅起浅浅几滴水珠,在她白嫩细腻的手上,晶莹剔透。

  “到底怎么了,小主?”

  “我看到他了。”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定。

  冰鉴吃了一惊,半晌才低声道:“不太可能吧?侍卫等不是在乾清宫正殿么?文武百官是在乾清门外呀,更不可能……”

  “不是,他那侍卫不过是个虚衔,是毋须入乾清宫致祭的,他……他竟混在喇嘛之中进了宫,就在偏殿里,我看见他了……他隔着人群看我,冰鉴,他清减了好多,看我的眼神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他对我的种种,好像还在昨天……”

  冰鉴一时心酸,没忍住便落下泪来,捂着嘴哭泣。她何尝不与流素一样,也是被生生斩断了情丝。但终究没有得到过,总比得到又失去的痛要轻些。

  冰瞳急道:“你们俩别哭啊,这样哭成一团,万一这会儿有人来可怎么办?”

  到底这承乾宫里住的可不是只有流素这个小主,正经主位佟妃还在那里呢,虽说日常不来,可来的时候也不须通报。

  流素却抑制不住,哀声道:“他为什么还来看我,他要是对我这样上心,当初为什么劝我进宫?既已无情了,又何苦还来,在我的伤口上再撒把盐,非要我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冰鉴道:“小主,你该知道那时任何人都作不得主,你要是不进宫就是死路一条,我相信爷只是想要保全你,并不是真的希望你进宫!”

  流素颤声道:“是吗?那时候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这话?”

  冰鉴忽悔失言,避开了她的目光:“奴才只是猜测而已。”现如今根本没有人能改变流素的命运,给她希望等于是让她绝望,还不如掐断了她的那点相思,让她安稳活下去。

  幸而流素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理智,不再追问她。呆呆坐了一会道:“你说的对,他不会对我那样狠心的,他是为了让我活下去,他舍不得我死,他说过,只要我活着,他就还能想我,念我,他会还来看我的,他还会的……他总能想法子和我见面的,像这样的祭祀典礼宫中每年都有很多啊,我……我还有机会见到他不是么?”

  冰鉴大寒,没想到一句话勾来流素这样的念想,别说纳兰性德不能那样做,便真做了,只会更是坏事,这对痴男怨女斩不断情缘,迟早招来灭族之祸,理智如纳兰性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小主,你不能这样想,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何尝不是希望他好好活着?他要总是这样冒险进宫,你还要不要他的命了?”

  流素呆了一下,忽摔了杯子,掩面痛哭起来。

  “小主,你该希望他忘了你才对,他和沈谙达不是很好么?他要是忘不了你,迟早会为你把命送了!”

  流素呜咽道:“不,我不要他忘了我,我不要!”她不停摇着头,失声痛哭,全然不顾涕泪纵横的形象。

  冰鉴知道不是劝她的时候,只能上前拍着她的背安慰,结果三两句没说上,却和她抱着一起哭起来。冰瞳言语不够伶俐,只能跺着脚叹气:“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哭,两个也哭,你们可知道这是深宫,不是咱们纳兰府!”

  仁孝皇后祭礼总算过去了,除服**里的人似乎也就渐渐将这个人的痕迹从生活中淡去了,哪怕她曾经是至高无上的六宫之主,是皇帝面前宠冠六宫的皇后,也都化为了嫔妃们偶尔茶余饭后的零碎谈资,以及皇帝面色沉痛不时挂在嘴边的惋惜。

  当然,这样的频率越来越低,总要到最后只剩下少少时光会怀念她当初存在的记忆,直到模糊。

  时至六月初,这期间除了玄烨还去巩华城祭地,并没有多少人再去怀念这位皇后。她生前看来人缘甚佳,孝慈温良著称**,但实际上对她情感深厚的人并不太多,除玄烨和她十年情分无法忘却外,其余嫔妃即便往日和她走得近的如荣嫔之流也不显得格外悲伤,连太皇太后也只是哀恸一小阵就罢了,到底在她跟前还是东妃更得宠些。

  流素入宫已近一年,多少对芳仪为人也有些了解,表面宽仁慈厚,内里无人可捉摸,是那种看来对谁都很好,实际却若即若离的人物,对谁都不会交付真心。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芳仪殡天,流素大病一场,这回是真的病了,相思成疾,五内俱伤。岑苏海过来请了脉开了方子,御药房同煎了药送来,流素却察觉药里竟再没有异样,岑苏海暗地通风,表示他有亲自监管煎药,发现御药房那个供奉孝祥再也没有动过手脚。

  这结果似乎昭然若揭,虽然没有更多证据,但流素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赫舍里芳仪,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是个“贤后”。一个能保皇后位置近十年还能盛宠不衰的女子,你要说她头脑单纯,心地善良,没有任何手段制衡**,那简直就是笑谈。

  可是对流素这样身份低微的答应用这样的手段,还是略出乎意料之外,再一想,与其等流素日益盛宠威胁到她的地位,不如防微杜渐,早早扼杀流素的势头来得容易。

  思及此,流素不禁冷笑一下,又想槐贵人这一年来蒙获恩宠,风头极劲,背后撑腰的恐怕正是芳仪,否则荣嫔那一招下马威杖杀绮云之后怎么就毫无动静了?想是芳仪看中了槐贵人,加意栽培,在自己怀龙裔期间替自己套牢了皇帝,这才两下相安。可惜的是芳仪薄命,没等到自己产后大安,体形恢复去重获圣宠,就已经找小白喝茶去了。

  流素猜得不错,如今**里渐渐现出剑拔弩张的气氛来。皇后新丧留下的阴影渐渐散去,玄烨免不了还是要召幸各宫妃嫔的,槐贵人和荣嫔这两个先皇后扶植起来的新人和旧人本就不和,当时碍于皇后不敢发作,现在斗得益发不可收拾;东妃和李嫔乐得看她们窝里反的各施手段,同时自己也没闲着。

  立场较为居中的佟妃从来没有得过格外恩宠,她仿佛也就修心养性并不想去争这些,继续由着自己心宽体胖去。董嫔自康熙十二年她所出的皇二女夭亡后,就一直精神不振,仿佛被击垮了精神一般,玄烨有时思及亡女怜惜她,也会去看看她,每月总有二三天是在她那里过的。

  布常在兆佳氏因端静公主的得宠,也渐渐蒙圣宠多了些,可见母凭子贵这话不是瞎说的,单只一个公主的得宠也可以让生母多沾许多光。

  佟妃亲来看望,流素是要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的,至少那惊不是假的。躺了这许久,最近总算好了许多,佟妃素性冷淡,对她似乎并不表现太多的关注,即便住同一宫中,她病中也是没有来看望过的,只不时差荣慧过来送些滋补之物,什么山参、血燕、虫草之类,都是贵重之物。

  “嫔妾微末之躯,怎敢劳娘娘玉趾亲临。”流素还穿着惯常的便服,显得有些不合礼节,可谁叫佟妃不知会一声便过来,根本来不及换衣服。

  佟妃微笑坐下:“你是本宫宫里的人,病了这一场,本宫来探病是属份内之事,你尚未大安,躺着罢。”抬眼瞧流素穿着秋香色古香缎无领衫子,浅玉色绉纱裤,虽病中微显慵懒之色,脸上也不曾有胭脂黛粉,却益发衬得娇嫩水灵,眉眼儿灵动勾人。

  “看气色是好了,你年纪轻轻的身子就弱,得该好好保养才是,本宫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不大注意身子,后来总是吃药,吃得多了免不了就有些这儿那儿的不适,仿佛这药吃得越多身子骨越虚弱。后来只得静养,也渐渐断了药。”

  流素有些意外,心想佟妃这体型约摸也跟大量进补有关,补品吃得多了身子未必见得强健,却必定会导致发福。

  “近来吃药没有?”

  “吃了,娘娘送的补品倒是还有好多,太多吃不完。”

  正说着抒宁端了木瓜炖燕窝上来,她的炖法是将木瓜去皮去核,将燕窝浸泡干净后放入木瓜肉内同放入炖盅,二次浸燕窝用杏汁,然后取之溶冰糖,再浇进去炖。这是费了好些功夫的,吃起来清甜不腻,最是养颜。

  佟妃见那炖盅盛了木瓜,着实有些大,荣静灵巧,即刻上前端了,佟妃拿起小勺尝一口,温热适宜,笑道:“不想你这里的人有这样灵巧心思,伺候得真是周到,到底是纳兰府出来的,连奴才都与旁人不同。”

  流素脸色微变,她从没说过自己和纳兰府有关,佟妃竟然会知道她是纳兰府出来的!

  佟妃却似不曾在意她的脸色,悠悠又说句:“近来的药好吃么?”

  “药?”流素不知怎么回答,药还有好吃的么?自然是苦的。可是她猛然心中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答道:“近来药的口味还算好,并不是很苦,不像从前难吃。”

  佟妃轻笑一声:“是呀,从前的药必是太苦,你入不了口,无怪溺桶里总是有些药渣。”

  “娘娘……”她到底忽略了**这些女人的能耐,佟妃看着什么事都不管的闲人模样,可实际上心里明镜似的,没有哪样逃得过她的眼。

  “好了,本宫该回去了,你好好养歇着,也该宽宽心了,总是绷紧着人容易不好受,是么?”

  “娘娘明鉴,嫔妾何德何能,敢劳娘娘关怀?”流素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笑道:“娘娘如果没什么事,先将这盅血燕吃了再走不迟,抒宁的手艺很是不错。”

  “好。”佟妃的手白嫩丰润,套着祖母绿梅花护甲,甚是美丽,拿银匙的动作标准优雅,看着也赏心悦目。她虽不及东妃柔丽,槐贵人和皇后明艳,可却别有风范。

  一盅燕窝细细吃完,流素几乎没听到什么声音,到底宫里仪范之表,与人不同。

  “这木瓜肉,也是可以吃的?”佟妃笑问。

  “自然,木瓜养颜,对皮肤极好。”

  “这木瓜倒是上好的,想是你拿了银子去内务府叫他们采办的。”

  “是,此物保管不易,想要买到也是极难的。”

  “前日有广东快马加急贡来的木瓜,皇上赐了本宫两只,拿冰镇着,正不知该怎样吃呢,回头叫荣静给你送来。”

  “谢娘娘。”

  佟妃终于吃完木瓜盅,审视一下流素的气色,似乎满意,点点头道:“总要好好将养着,将来才能伺候好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

  流素心里刺痛了一下,又觉得尴尬,还未侍寝,就谈什么绵延子嗣了,她深心中绝不希望生个她不爱的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