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戏台弑君
作者:叶青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回了座位,流素神情木然,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任何感觉,双眼直勾勾盯着戏台子,也不知唱的是什么。

  这会儿戏台四角喷出水来,跟着寿台上烟气弥漫,将要出演一幕神仙从天而降的戏码。在当时这种靠机械而设的特技还极为罕见,寻常富贵人家是看不到的,于是个个都紧张地盯着台上看。

  流素忽觉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惊跳起来,见玄烨站在身后,含笑道:“怎么这样入神,朕唤你都不觉?”

  “啊……皇上不是在陪荣嫔姐姐么?臣妾看戏看得入神了。”流素实在打不起精神对玄烨笑,她仍在想着卢婉宜的话。

  “就知道,戏这样好看么?”

  “嗯……”话音未落,哗变忽起。

  禄台正冉冉下降之时,台上忽有一名戏子纵身跃起,手里握着杆银枪,直向阅是楼扑来。本来阅是楼与禄台之间距离甚远,他一纵之下应也到不了阅是楼,但跟着他袖中甩出一幅道具白缎,缠在廊柱上绕了几圈,跟着借力一抽,人已落在二楼。

  楼上因是妃嫔看戏之处,侍卫是不能守在上面的,伺候的便只是些不懂武功的太监宫女。妃嫔们尖叫喧哗声大作,纷纷闪避。楼下侍卫也都惊动,纷纷往楼上直奔。

  那戏子落脚点离流素极近,两个起落越过最近的僖贵人和槐贵人,银枪一抖直刺过来。

  道具银枪的枪头本是假的,可这杆银枪寒泽闪动,分明是杆真枪,如何将这枪头藏匿道具之中带进来,绝对是有内应的。

  流素当时心里空空的,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行刺玄烨的,只是见银枪直奔自己而来,忽生出一丝生无可恋的绝望,身子一颤,反挺身迎上去,挡在玄烨跟前。

  枪尖啵一声刺入流素肩锁之下,剧痛的感觉袭遍周身,跟着她扶着座椅扶手,眼前发黑。

  玄烨骤然惊怒之下一脚踢出,将枪杆踢成两段,跟着一掀案桌,直向那人推去。他本是有些身手的,被流素挡了一下便有余暇反应过来应敌。

  只这一瞬之间,那人已失去了行刺机会。阳笑从楼下翻身直跃上来,直攻他后背,行如奔雷,迅如闪电,又有玄烨在前头夹攻,不消数招便将那戏子拿下,随手交给赶上来的侍卫。

  今天本不是他当值,会来这里纯是凑个热闹看戏,因此站得远了些,这才赶到,否则也不可能出这样的意外。

  “小素儿,小素儿!”玄烨的声音由远及近,极是焦虑。

  流素微笑了一下,她伤得并不深,只是有些痛,现在也不觉得痛了,只是觉得伤口有些木木的,刚想开口,却晕了过去。

  阳笑见她伤口流出来的血是黑色,觉得不妙,已顾不得她的身份,迸指封了她的穴道,迅速道:“放平身体,请御医

  。”

  玄烨又怒又痛,道:“快点,快点!”

  僖贵人站得最近,早吓得花容失色,话也说不出。

  东妃这会已镇定下来,指挥太监宫女要将流素抬进殿内去,玄烨回身怒斥:“别乱动!没听阳笑说要就地放平吗?她中了毒,乱搬动加速血行,只会加深中毒,不懂医理就少乱指挥!”

  一句话将东妃骂得呆在那里,泪花在眼眶中乱转。她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当众削过脸面,如今皇帝居然为了个庶妃骂她!

  但这会儿玄烨心头大乱,哪里还有空去理会她的脸面问题,只顾着看流素,一面吩咐太监举布帷围在流素周围,不让人接近,一面小心撕开她伤口衣衫,见伤口血液仍是黑色,不禁心慌得很。

  好在御医岑苏海赶来得快,迅速拔毒挤血,直至流出血液呈鲜红色,才敢敷药包扎。完事后他也满头大汗,突然想起刚才听了皇帝吩咐只顾救人了,全忘了这个可是皇帝的女人,哪怕他只看了几寸肌肤,也是足以治死的大罪,不由得周身冷汗。

  不过宫里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此紧急的情况他要是不救治的话,无疑就是让流素等死,他偷眼看一下玄烨的脸色,发现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才算松了口气。

  流素醒来时,觉得头晕晕的,身体软软的,慢慢撑着床想要起身,却被人阻住了,入眼是玄烨焦急万分的脸:“你怎样了?”

  流素强笑了一下:“还……挺好啊,皇上不必担心,臣妾伤得不……重。”说不重,但起身时终究牵了伤口,有些疼痛。她记得伤口当时渗出黑血的,是中了毒,如今能感觉到疼痛了,想必余毒已尽去了,否则只会麻木。

  玄烨听她轻咝一声,皱眉道:“不要乱动,你一用力伤口又要渗血了。”虽是训斥,却满是关切怜惜,并无怨责之意。跟着小心扶起她,坐在她身后环臂搂住她。

  流素闭目倚在他怀里,细想了一会遇刺的情形。这纯是个误会,她并没有想要舍生忘死去救玄烨,她只是觉得生无可恋想要寻死而已。可是与所有寻死的人一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又不想死了。

  到底这样死有什么值得?人家娇妻如花,很快儿女承欢膝下,自己若这样死了,岂非不值?流素慢慢睁开眼,没错,她要活着,还要活得比他好,总有一天,带着一脸比卢婉宜更幸福更骄矜的笑容站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她并非离了他纳兰性德就活不下去了。

  “刺客是什么人?”

  玄烨道:“已交刑部处理,据查证,这人叫魏锦伦,但尚不清楚其余背景。”

  “会不会是吴三桂余党?”

  玄烨摇摇头:“很难说,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吴三桂已垂死挣扎,会来这一招也不足为奇。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在宫中必有内应。”

  “为什么?”

  “戏子入宫,所有武器刃口及枪头都换成假的,他居然带了杆真枪进来,谁给他的枪头?或是谁帮他带入宫的?这件事一定要彻查清楚。”

  流素点点头。

  “小素儿,你真傻,怎么能挡在朕身前?若你有个万一,朕真不知道……”他第一次如此动情,以至于流素有刹那的幻觉,仿佛在他眼中看见了一抹不该有的东西。但她很快就告诉自己,他是皇帝。

  流素微笑一下,轻声道:“小素儿没有想过什么,只是那时候心里一片空白,就本能地挡在皇上身前了。”

  “嗯。”玄烨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凝噎,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但随即便笑道:“你这是第二次救朕了,朕这一生,从来没有欠过一个女子两条命。”

  “第二次?”

  “上回私自南巡,在画舫上也是你不顾性命救了朕。”玄烨轻叹一声,“若非你咬了那姑娘一口提醒了朕,她早刺中了朕。”

  流素倒把那事给忘了,没想到玄烨居然还耿耿于怀,一笑道:“算不得什么。”

  “怎么在小素儿心里,生死都算不得什么吗?”玄烨凝视她片刻,“如果换了别人,你也会这样冲上去救他?”

  流素对上他的眼眸,那层似有若无的水汽将他的眼氤氲得湿漉漉的,恍然若迷梦,有一丝不易捕捉的情绪。这种时候,傻瓜才会澄清说:“第一次救你是因为当时有点傻乎乎不知道害怕,第二次是因为我自己想死。”

  就坡下驴,流素自然是深谙此道。于是她低头浅笑一下,轻声道:“怎么皇上以为……小素儿是不想活了么?任谁在侧,都要不顾性命地冲上去?”

  玄烨见她粉靥生春,情态动人,再也控制不住,低头吻在她颤动的睫毛之上,跟着一路下滑,堵住她双唇。

  流素轻嘤了一声,推了他几下没推动,便哼唧了几声。

  玄烨才肯松开她:“你仍是不愿?”

  “皇上,臣妾伤还没好呢,真的很痛!”流素撅起了嘴,手按在肩下,眼波朝他一转,风情妩媚,娇态无邪。

  玄烨心中一荡,又抱着她吻了一会才轻声道:“礼部已择了吉日,今年八月行册典,朕要晋你为嫔。”

  “皇上,还未侍寝又册,臣妾怕别人说……”

  “所以么……”他唇边漾出一湾笑意,甚是动人心魄。

  流素心里揪了一下,终于是躲不过了,不过亦在意料之中。

  跟着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睡了两日,居然一直在乾清宫东暖阁中,因玄烨不放心她,岑苏海处理伤势后直接着人将她送至乾清宫,他要日夜亲自照看着才肯放心。流素想了一会,方想起刚才他眼中似有血丝,莫非是熬了两夜没睡?抑或是自己占了他的床,他才没睡好?

  玄烨离去后,流素才召了魏珠来问,魏珠笑嘻嘻道:“这两天差不多都是皇上亲自照料小主的,本说是去接了小主身边的宫人来,皇上不准,奴才们又不能碰小主玉体,所以么……咳咳,奴才伺候皇上二十年,还不曾见他这样对过哪位后妃。”他说后妃,连翘掉的赫舍里芳仪也算在内了。

  流素又问:“皇上这两夜怎么睡的?”

  “睡在罗汉榻上。”魏珠指指。“不过皇上时刻想着小主,夜间不时起来,睡得不大好。”

  当然罗汉榻也能睡人,可是委屈皇帝睡在那上面,而她堂而皇之占了龙床,恐怕也是大清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到这里,流素心里难免有一丝感动。

  又过几日,流素听闻逸君来看她,愕了一下才想起逸君刚到了解禁的日子。既来看她,想必心中已冰释前嫌了,不禁有些欢喜。

  逸君进来后,面色却不大好,见了面也没有问流素是否安好,只简单按制行礼,然后焦急地暼了魏珠一眼。

  流素何等精灵,立即道:“魏珠,你先出去会吧,我和逸君说些闺房话,有事自会叫你。”

  魏珠一笑:“嗻。”

  “好了,逸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流素,你还好么?”逸君仿佛才想起来要问候。

  “我没事了,你禁足三月,每回都不肯见我,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那天的事。”

  逸君惶急地摇头:“那件事不说了,我明白你有苦衷的,现在求你一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不计前嫌答应我,求求你了!”跟着扑通在她面前跪下,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