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几名女子合唱的《知音》回响在广济寺上空时，原本的凄苦哀恸渐渐被一种激昂的悲壮所取代。歌曲沁人心脾，又琅琅上口，不一会儿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合唱中来。

　　殳纨倚在窗边聆听着楼下众人的齐声高歌，心中亦是激动不已。万众一心，锐不可当，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只要中华民族的力量觉醒，敢犯我华夏天威者，虽远必诛！

　　正在此时，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脚步声，不同于店小二的轻快灵捷，这步履声中透着几分悠闲与自信。赫特贺和毓检对望一眼，各退一步，封死殳纨身边的空门。

　　“果然是殳格格。”门开了，外面站着三个人。为首的笑得温和有礼，后面两个，一个轻浪浮薄，一个桀骜不驯。

　　“奴才赫特贺（毓检）请八贝勒、九爷、十四爷安，八贝勒、九爷、十四爷吉祥。”

　　一直看向窗外的殳纨闻声回过头来，见到门口的三人也不由微怔了下，旋即起身施礼道：“奴婢请八贝勒、九爷、十四爷安，八贝勒、九爷、十四爷吉祥。”

　　胤禩笑着拱了拱手还礼道：“殳格格吉祥。”说着，便领着胤禟和胤祯走了进来。赫特贺和毓检见状，恭身退到门外守着。

　　“三位爷请坐。可儿，倒茶。”

　　“殳格格好雅兴，一大早的跑来喝茶。”胤禟不冷不热地说道。

　　“奴婢是来广济寺上香的，没承想寺里有法事，故而先在此等候。不知三位爷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殳格格不必客气。”胤禩和蔼地道，“老十四向有从戎之志，言为将者应知兵爱兵。听说广济寺今日为死难将士超度，特赶来布施，聊表心意。”

　　殳纨了然地点点头，不愧是未来的大将军王，才十四五岁就已颇具名将风范，无怪乎日后能在军中声名远播。再看胤禩与胤禟，一个温文尔雅，宰相之风；一个犀利强扈，龙姿凤采。若是没有那二十年的储位之争，这三人将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华美的乐章？想到这里，她的心思又有些蠢蠢欲动，若是能保住他们三个就好了。

　　“适才闻得《知音》一曲，甚感清宕。问过那几个歌女后，我们兄弟三个便打了个赌，猜测或许是殳格格在此。结果，老九输给了老十四三匹好马。”

　　“噗！”殳纨忍不住掩唇一笑，难怪胤禟一见自己就气哼哼的。

　　“这曲子是殳格格作的？”胤祯淡漠地问道。

　　“不是，奴婢也是听来的。”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锁呐声大作，似是法事已毕。毓检走进来向殳纨请示道：“格格，可以进香了。”

　　“好。”殳纨答应着，看看在坐三人，问道，“三位爷要一起吗？”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胤禩微笑。

　　众人走下茶楼，胤禩三人的侍从也都跟了上来。一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向广济寺走去。到了寺前，带刀的侍卫们不便进去，遂留在寺外等候。殳纨带了可儿，胤禩领了一个名唤小祝子的小太监，六个人举步进寺。许是这三位爷太过耀眼，才过了山门，就惊动了住持方丈。看到那三人熟稔上前地与方丈打着招呼，殳纨拽拽可儿，后退几步，沿着左侧向山门殿走去。

　　广济寺内依次分布着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圆通殿和多宝殿。东西两侧除钟楼和鼓楼外，还有整齐的配殿。寺庙的西北隅是戒坛殿和汉白玉砌成的戒坛，后世称为“三学堂”。

　　殳纨逢殿便拜，叩头敬香，一大圈儿下来，整整耗去了一个半时辰。直至回到山门殿前，看到不远处胤禩三人的身影后，她才惊觉自己适才不告而退，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见殳纨走过来，胤禟一脸不悦地道：“殳格格去哪里了？八哥原本请住持辟了间禅室以方便殳格格拜佛，结果转眼就不见了格格。”

　　殳纨抱歉地看看胤禩，说道：“是奴婢失礼，请三位爷原谅则个。”

　　胤禩为人向来冲淡谦和，是而并不在意。胤禟和胤祯则是各自冷哼一声，不满之色显露无疑。

　　胤禩含笑道：“殳格格，已近午时，不妨留下尝尝寺中斋菜可好？广济寺的素宴还是很不错的。”

　　殳纨还真不知道广济寺中有素宴，闻之欣然从命。对可儿道：“可儿，你去告诉赫特贺和毓检，让他们和赵五找地方吃饭，不必守在外面。未时前后，再来寺门前会合。快点儿去，我在这儿等你。”

　　“是。”可儿转身急步而去。

　　“早就听说殳格格对奴才关爱有加，今天果真见识了。”胤禟话中带刺地说道。笑话，让他们三位爷等个奴婢，成何体统！

　　“九爷见笑了。三位爷请前头先走，奴婢自会跟上。”殳纨淡淡地接了句，无意去解释什么。这个时代，人人平等不过是句空话。她管不了别人，只能尽力做好自己。

　　“倒也不必，”胤禩拍拍胤禟，“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说话间可儿已经小跑着过来，有知客僧近前引领六人向寺中厢房而去。厢房不大，用竹木珠帘隔成里外两间。两桌素席早已备好，有半月江沉、素八珍、冰糖湘莲、酥皮豆腐丸子等等。殳纨与可儿进到里屋，胤禩三人坐了外桌，小祝子站在下首伺候着。

　　饭吃到一半，胤禩又领了一圈儿素酒，众人刚把酒杯放下，厢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坐在里屋的殳纨向外望去，见是一灰袍老者站在门口。看他头梳抓髻，广袖当风，分明做道士打扮。

　　佛家寺院里突然出现位道士，众人正觉怪异，就听那道士爽朗一笑：“呵，贫道刘景仁，道号云水子，见过几位善信。”

　　小祝子绕到门口张开两手阻拦道：“哪儿来的牛鼻子老道？出去出去！也不看看这屋里都是谁！”

　　刘景仁微笑不语，左手只轻轻一挥，小祝子连退数步，“咕咚”一声坐倒在地。胤祯见状拍案而起，却被胤禩一把按住。小祝子有多大本事，胤禩再清楚不过。在这道士手底下，却连一招都过不了，显然这个老道不一般。如今众人的侍卫都不在身边，更加莽撞不得。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杯箸，只有胤禟吊着一双桃花眼，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殳纨忽然意识到很多人喜欢胤禟的原因，就在于他活出了真性情。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绝不惺惺作态的装作喜欢。他可以欺软，但绝不怕硬。他跋扈恣睢，乖张狂妄，却愿意为自己所在意的人付出真情。忽然想到胤禛后来给他改的名字——塞思黑，果然真实得令人生厌。

　　“道长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见教？”胤禩彬彬有礼地问道。

　　刘景仁莫测高深地道：“贫道是来看风景的，因见此处风景独好，故来一探究竟。”

　　“那道长的眼神儿可真够差的！”一直没作声的殳纨突然出言讽刺道。刘景仁话中意思，胤禩三人暂时听不明白，她可是再清楚不过。刚还在想将来要保住这三个夺嫡的失败者，这马上就来了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

　　“哦？”刘景仁向屋内又迈了两步，这才看到里屋的殳纨。饶有兴趣地问道：“女善信此话怎讲？”

　　“风景，自然风光、名山大川，文物古迹等等。却不知这厢房之中有何风景让道长特意来寻？”

　　“呵呵，”刘景仁负手而立，拿足架势，正准备滔滔不绝，“贫道所言之风景……”

　　哪知殳纨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断道：“这屋里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除了富人就是穷人；还有一堆死物和这两桌素菜。却不知道长所言之风景是指什么？道长方外之人，讲求六根清净，而这屋中的一切都逃不脱眼、耳、鼻、舌、身、意六欲。道长说来观赏风景，莫非是要破戒不成？”

　　刘景仁被殳纨一番抢白逼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适才过于托大，才让这个小丫头抢占了先机。羞恼之中面色不禁一沉，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殳纨冷冷瞥了一眼他那骤然绷紧的舒袖，又恨恨地甩出最后一记杀手锏：“道长道号云水子，不知可是头顶白云，脚踏水莲之意？”

　　此言一出，原本面带犹疑之色的胤禩与胤禟勃然变色。白莲教！这个险他们无论如何也冒不得！胤祯此刻已然站起身来，全身蓄势待发。小祝子抄起一只铜烛台，目露凶光地站在左侧。胤禩胤禟也面色凝重地离席，摸出了防身的匕首。

　　刘景仁见状自负地一笑，他武功奇高，来去如风，眼前这几人又何足道哉？只是若贸然动手，引来寺内僧兵，就有些麻烦了。见殳纨仍然端坐里屋不动，他倒起了调侃之念：“莫非贫道走眼，女善信泰然居之，竟是闺门高手不成？”

　　“当然不是，我不动，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轻率而行，只会害人害己。”

　　听她又在拐弯抹角地嘲弄自己，刘景仁气得发狠：“哼！女善信生得好一张厉口，真以为贫道奈何你不得？”

　　殳纨冰冷地盯了他一眼，拉住发抖的可儿。放话道：“我今日若死在这里，担保你白莲教元气大伤。”刘景仁眉毛一跳，若殳纨说犬畜不留，他还可以自信得不当回事儿，但元气大伤，却绝对不是威胁。

　　双方正剑拔弩张之际，忽听远处一声佛号，紧接着二十几名手执齐眉棍的僧兵将厢房团团包围起来。住持方丈走进厢房，单掌竖于胸前施礼道：“道友远来，还请禅室奉茶。佛门清净之地，勿使打扰几位檀越。”

　　“呵呵！”刘景仁撇嘴一笑，说道，“罢了，贫道今日来得不巧。几位善信，后会有期。”言毕倐而一退，人已在几丈开外。

　　刘景仁虽已退走，但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兴致。由胤禩安抚了住持一番后，几人便出了厢房向外走去。路上殳纨严密嘱咐可儿，今日之事回去后万不可提起。一侧的胤禟忽然问了句：“殳格格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那老道是白莲教的人？”

　　殳纨心道他就算不是，我都得想办法让他是。还好现在只是42年，要是到了47年，这老道的煽动就没这么容易打发了。

　　“一个武艺高强的道士，跑来佛门信口开河，难道九爷就不觉得他可疑吗？何况他还说了他的道号叫‘云水子’。”

　　胤禩接话道：“好了九弟，殳格格所言有理。而且那刘景仁始终未予否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多时来到了寺外，见殳纨登车而去，胤禟低声道：“八哥，弟弟总觉着，这殳格格似乎知道些什么。她看咱们的眼光，好像很透。”

　　胤禩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过人言慧者多黠，瞅着她又不像。暂且按兵不动，看她如何区处今日之事。若她对我等并无恶意，则先不必管她。但是那个道士，一定留不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