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在杭州城外,地域阔大。大门外有台基,台基上设旗杆台。北面是点将台,点将台后分列着数座将领们居住的院落。进了辕门,就看到杭州驻防守军已然齐集演武场,戈矛成林,衣甲耀目。
康熙带着三个皇子,还有杭州将军丹岱、福建将军兼福建浙江总督金世荣、浙江巡抚张泰交等文武大臣,一起来到点将台上。台下三千将士,随着主将一声令下,声音如排山倒海般撞了过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熙扬手一挥:“众将士平身!”
“谢万岁!”三千人动作整齐划一,肃然起身伫立。一时间演武场上,只听得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士卒们军纪严明,鸦雀无声,却自有一股冲天的煞气。扮成小太监的殳纨,站在台上的人群里,望着台下这一群军营里的血性汉子,也自觉心潮澎湃,激昂不已。
随即就是演武训练,军士们在将领的带领下,排兵演阵,互相攻守。殳纨看不懂,只觉得众人你来我往,时进时退,队形队列在不停地变化。场上刀枪声响,烟尘浮动,令人眼花缭乱。她兀自看得热血沸腾,不经意间却瞥见胤祥皱紧的眉头。好奇之下,悄悄地蹭了过去,低声问道:“十三爷,这军容演练有什么不妥吗?”
胤祥回头见到是她,微一叹气道:“华而不实,观赏而已。”
“哦。”殳纨不懂军事,但她知道胤祥说得一定是对的。雍正年间,怡亲王胤祥总理朝政,重视武备,参赞军机,调度得宜,决胜千里。便是雍正亲自拟定的用兵方法,他都敢予以否认。名将岳钟琪乃是北宋岳武穆后裔,对怡亲王的用兵作战计划无不称颂。
目前天下太平,很多地方军务废弛也是难以避免的。殳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想到后世解放军的军事实战演习。根据看电视得来的经验,应该是分成红蓝两方面军,然后双方具体怎么打,她就不清楚了。罢了,这些详细规划的事情还是让胤祥去头疼好了,她只管出主意就行。
趁胤禛正在和张泰交说话,没有注意这边。殳纨拽拽胤祥的袖子,把他拉到僻静处,将后世军事实战演习的大概意思告诉他。只是她本就是个外行,啰哩啰嗦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要表达的意思。胤祥听得一头雾水地问道:“演习自古有之,昔年晋文公就曾于晋地习练三军,以致取得了城濮之战的胜利。将士们平日里演习旗鼓,操练兵马,摆练阵形,为的就是行军作战啊!”
“可那些演习没有对抗性啊!”殳纨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胡乱举例道,“比如把这三千人,分成两个阵营,各以红蓝军旗为标志。双方争夺一个山头高地,将领们各凭本事指挥己方军队,以先占领山巅者为胜。再比如,还是这个山头,一方进攻,一方防守。怎么攻拔,怎么坚守,让他们各自去想办法。然后,赢得授予奖赏,不就可以激励将士们了?”
“哦,原来殳格格是这个意思。但刀枪无眼,实战对抗,只怕要造成意外伤亡。还有攻城拔寨,不说火炮,就是滚木擂石一向是不可缺之物。这些东西杀伤力过大,总不能于对抗演习中运用吧?”看出殳纨什么都不懂,好脾气的胤祥也尽量说得浅显。
“可以做假的嘛!”殳纨此时脑筋转得飞快,后世从电视中看来的种种招术全用上了,“兵器全用木竹制成,箭去箭镞,再包上软布,就不会伤人了。滚木擂石用纸糊的,不要太轻,有个样子就行。至于炮弹……要不用皮革做出来试试?”
“如此演习起来士卒诚然没有伤亡,输赢又该如何界定?”胤祥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
“这个好办,用染料。红军的武器都蘸上红色染料,蓝军的武器蘸蓝色染料。演习双方军士都穿浅色衣服,一旦被对手武器的颜色沾染上,就是‘受伤’或者‘死亡’了。‘伤情’严重的和‘死亡’的,即时退出战斗。哦,衣服上还可以事先画出一些致命的地方,方便士兵判断自己的‘伤情’。”
殳纨说到这里,往胤禛那边看了看,怕他发现自己又在“惹祸”。“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对不对的十三爷自己再多琢磨琢磨。军中能人有得是,肯定能想出很多好方法来。各州府都有驻军,是各自演练,还是联合演练,尽可以放手一试嘛!”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十三爷,奴婢得回去了。您可千万别说主意是我出的,拜托拜托!”言毕,一溜烟儿的钻回了人群。
胤祥个儿高看得清楚,四哥这是从张泰交那边回来了。他无声地笑了下,稍顿了一会儿,也回去座位坐好。胤禛见状问道:“老十三,刚去哪儿了?”似乎感觉到来自斜后方那束祈求的目光,胤祥不动声色地道:“去方便了下。四哥和张泰交聊得怎么样?”
“他在浙江大阅罗木营,毁玉环、东洛、南麂等地的山棚,断绝了白莲匪寇的供应之路。又修筑江边的堤坝,把原来的土堤坝改为了石堤坝,以防水患。如此通下情,持大体,不毛举细故,真是令人折服。难怪他因病辞官多次,皇阿玛就是不准。”
胤祥道:“是啊,他今天一早来朝时,皇阿玛还特意垂问了他的目疾。可惜他年轻时目力受损太过,较之去年更为差了。”
“唉!”胤禛闻言也是慨然一叹。
少时演武已毕,康熙传谕让随驾的三位皇子,及侍卫中擅长射术之人,当众演练。不一会儿,场中即竖起十余道箭靶。胤礽率先解开斗篷,向康熙施了一礼,走下点将台,在距箭靶百步外站定。他左手持一张牛角清弓,右手握住弓弦,搭上一支木兔叉箭,拇指上还顶着一个耀眼的翡翠扳指儿。弓弦被渐渐拉至满月型,胤礽断喝一声:“着!”雕翎遂如流星般射了出去,“噗”地一声,箭头没入红心。台上台下,轰然叫好。
康熙满目骄傲,又让胤禛和胤祥去射箭。两位皇子同样不负圣意,接连射中红心,胤祥甚至还把箭靶射穿了一个洞。殳纨跟着人群大声叫好,嗓子都有些哑了。再然后,是十来名随扈侍卫,弓弦齐响,射中了十来个红心。康熙看得龙颜大悦,忍不住也下了演武场,连射两箭,两箭皆中。众人齐齐跪地高呼道:“皇上文治武功,天下第一!”
“哈哈!”康熙得意地一摆手,“罢了,都起来吧!丹岱,传朕旨意,杭州府驻军自你以下,自目兵以上,统统出列射箭。”
“臣遵旨。”丹岱领旨,转身至军中点将去了。
杭州府驻军自总兵官开始,各营副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等几十人,俱于君前演练箭法。康熙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与身边的胤礽说着什么。直至酉时将至,才起驾回到了杭州府驻地。
殳纨早就累坏了,她本来就是硬挺着精神熬下来的。现在心劲儿一松,种种的不舒服感就全回来了。难受得饭也没吃一口,匆匆洗漱几下,就去床上梦周公了。胤禛回来看她时,见她虽已睡着,却是秀眉颦紧,不停翻身,样子颇为狼狈。便叫了小寇子去煎剂安神汤来,晾凉后唤醒她亲自喂下。见到半梦半醒的她终于沉沉睡去,这才出了房间,去找老十三。
从演武场回来的路上,胤祥对胤禛说起了实战演习的事情,当然受殳纨所托,他只能说这主意是自己想到的。胤禛知道胤祥于兵法一道涉猎极深,远非自己能比,故而也未曾起疑。听他描述了个大概后,觉得事有可为,便商量晚上再一起细细筹划一番。
虽然殳纨下午的那一番话中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地方,有些甚至是想入非非。但她毕竟给了胤祥一点启迪,让他开始考虑军队对战性演习的可能性。他也分析过当前军中的训练内容,很多其实只是单兵训练或是分队训练。军士们的阵法虽然都练得滚瓜烂熟,但早已成为俗套。真拉到战场上,只怕适应不了瞬息万变的严峻形势。
胤祥自幼和十四阿哥胤祯一同长在德妃乌雅氏身边,但很早时,康熙曾令胤禛教他算学。两兄弟晨夕聚处,感情深笃,日事讨论。胤禛比他大八岁,对他来说,亦师亦兄。因而每当他有所作,皆要求正于胤禛,今天也是一样。
不一会儿胤禛来了,两人就对抗性实战演习的事情开始讨论。事无巨细,分项罗列。说到兴奋处,还唤人搬来围棋棋子,模拟一番排兵布阵。不知不觉间天已四更,胤禛捶捶酸疼的肩背,对胤祥道:“太晚了,歇下吧。”说着,看着那一摞写满了字的白纸,又道,“这事儿明天先跟太子议议,毕竟也是军国大事,且听听太子是如何秤量的。”
胤祥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