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耀临走前，悄悄塞给我件东西。他扔下一句，“这是威廉给的”，便大步离开了。过了许久，我才敛眸望去，只见摊开的手掌上，是白色手帕的一角，绣着飞舞于花丛中的蝴蝶。

　　待到微颤的手，将那帕子打开后，只觉心被猛然一击，痛的让人不敢再去呼吸。一枚精致素雅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锦帕之上。

　　嘴里全是咸咸的味道，泪水的味道。视线明明是氤氲着的，可威廉那一抹孑然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可见。痛苦的闭上双眼，只觉心中的亏欠，压的我有些难以喘息。

　　是夜。

　　我斜倚着门框，轻抚着指间的戒指，望着空寂的庭院发呆。记得发生车祸之前，威廉曾认真的对我说，“等我从英国回来后，定会送你一枚戒指……”

　　我忙摇了摇头，想甩掉眼前重现的一切。侧头靠在一旁，伸出双臂将自己环起。原来车祸以后，那三人也来到这清朝。原来过去的两年里，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只我自己是孤身一人。

　　“视空——”

　　听到呼唤，我这才回过神，忙寻声望了过去。庭院里的石桌旁，裴大哥已是坐下身来。我赶忙拾步迈去，见男子朝我一摆手，便听话的在他旁边落座。

　　裴大哥拿起酒壶，先是给我倒了一杯，接着又为自己斟满一盅。望着一脸淡然的男子，我有些莫名其妙。他向来禁止我碰酒，若是闻到我身上有丁点酒味，定是会严查到底，并且惩罚起来，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大哥，你不是……不准我喝酒吗？”思量不透，我只得开口问道。

　　“此时不同彼时。”男子随口答道，仰头一饮而尽，“酒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人忘却繁文缛节，甚至一切尘寰俗务。”

　　我眨了眨眼，对他的话仍有不解。举杯抿了一口，却险些辣出眼泪。难受的轻咳几声，放下杯死活不肯再喝。

　　裴大哥并未勉强，给自己又倒了盅。他望着手中轻晃的酒杯，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大病初好时，常常倚窗望月，一望便是一夜。我原以为你住不惯，故而才思乡落泪。有一次，听见你在睡梦中，不断叫着什么。前阵子我才知，那是一个名字，一个西洋人的名字。”

　　猛然倒吸口气，怔愣的望向男子。我在睡梦中，曾叫过威廉的名字？跟着禁不住，苦笑了起来。当初的自己，还对威廉念念不忘。可曾几何时，那情已逐渐淡去。

　　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只觉从喉咙到胸腔，顿时像是着了火一般。剧烈的咳嗽过后，我捏着酒杯的手，越渐收紧，却仍佯装不在意般，淡声开口道，“是吗？我忘记了。”

　　“视空。”裴大哥抬起头，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将我看穿，“有些人，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可我对胤祯……”

　　“大哥知道。”男子打住我的话，伸手在我头上，亲昵的轻拍几下。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如梵音般纯净无杂，“有些人，许是我们真心所爱。可他们，未必会与我们相守。”

　　“我不懂。既然相爱，为何不会相守？”

　　“芸熙虽不是我所爱，却是我想与之，执手共度一生的人。”裴大哥执起酒壶，将我二人面前，空了的酒杯斟满。继而他微眯起眼，轻笑着缓缓说道，“能早起晚睡，打点府内一切事宜的是她。能亲手织补，熬夜为我赶制新衣的是她。能遥首翘盼，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地是她。大哥没经历过什么生死相许，大哥只知道，自己想这样过下去，和芸熙这样一直过下去。”

　　看着男子嘴角，挽起的那抹暖意，我突然有些懵懂。他二人这般相敬如宾，我一直觉得是疏远的意味。可如今他告诉我，他想和嫂子这样过下去……

　　“你还小，许是不懂。”裴大哥拍拍我的头，突然话锋一转，满脸认真的开口道，“视空，不是所有的事，都如你看到的那般。事情的真相，怕是只能用心，才能品尝出来……”

　　“大哥？”我轻唤一声，心中很是不解。

　　“大哥希望你能幸福。”男子的话语真挚，微敛的眼眸，莫名显出几分黯然，“有个真心待你的夫君，能照顾你一辈子……”

　　“大哥！”一阵阵暖意涌上心头，让人双眼有些酸涩胀痛。怎么忘记了，我并不是独自一人。哪怕来到这清朝以后，我也从来不是孑然一身。

　　我有大哥，有嫂子，有十三爷，还有胤桢……

　　所以，纵使婴耀、樱火不在身旁，我也从来不会感到孤独……

　　因为这里有我的家，有我至亲的人……

　　嘴角挽起个弧度，我扑上去抱住男子，嘟起嘴撒娇说道，“视空不嫁了，谁也不嫁了！视空要陪着大哥！”

　　“胡说！”虽是一句责骂，却不难听出，里面满是宠溺。

　　“大哥你得向我保证，要永远陪在视空身边！”我仰起脑袋，将小手指伸了过去。

　　男子先是一怔，转而笑出声来。见我气愤的盯着他，才忙敛下笑容，伸手勾住我的指，开口承诺道，“好。大哥保证，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行了吧？！”

　　听到这话，我才又笑了起来，赖回那温暖的怀里。靠在宽阔的肩膀上，我闭上眼静静享受。我不晓得，大哥所说那幸福的味道。但我知道，有大哥在身边，我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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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今儿怎么出来吃啊？”裴大哥点好菜后，我终是忍不住问道。裴府一向能省就省，今天居然会破费，带我和樱火出来吃饭？

　　“芸熙没做。”裴大哥轻描淡写，拎起壶为我们斟上茶。

　　“什么？嫂子罢工了？！”我惊讶地脱口而出，赶紧向窗子外瞅去。莫不是，天要下红雨了？

　　“罢……什么？”男子满脸不解，眉头微微蹙起。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忙摆了摆手，继续追问道，“对了，嫂子为何没做饭啊？”

　　“芸熙说，要去尼姑庵住一阵子，吃几天斋，诵几天经。”裴大哥喝了口茶，语气颇为平淡。

　　“什么？嫂子不要我们了？！”没事去尼姑庵住什么？莫不是……裴夫人要出家？！

　　“你嫂子说，要去为你诵诵经，祈个福。”

　　“嘿嘿嘿，嫂子最好了！”我忍不住捂嘴笑道，瞥了裴大哥一眼，将脑袋凑到他旁边，“大哥，你要是多给我买些好吃的，我也会说你好！”

　　男子先是一愣，跟着抬手照着我额头，狠狠弹了下去。我吃痛缩回脑袋，呲牙咧嘴，赶紧轻揉着疼处。无意中扫到旁侧，从方才就一语不言的樱火。见她像是遇到鬼般，瞪大双眼，紧盯着我不放，不由得挑起眉来。

　　“干嘛这么看我？”

　　“没、没什么。”女子忙不迭摇头，戴着的首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出门好以男样打扮，而樱火则极喜女装。此刻她端坐在旁，活脱一古典美人，根本看不出来自现代。

　　“樱火姑娘，在府里这几天，可还住的习惯？”听到裴大哥客气地问话，我差点没一口茶全都喷出来。

　　“裴大哥叫我樱火就行。”女子眉弯如柳，一双墨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好似涟漪过后，也不会带起一丝杂质。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嘘声。我忙转头四下打量，见在座食客均瞪大双眼，紧盯着樱火一瞬不瞬，就差没流出口水来。再转头看看裴大哥，面色淡然，悠哉的自顾饮茶。我嘴角微有抽动，忍不住暗自感叹。不知该说我家的大哥，是坐怀不乱好，还是呆若笨鹅好……

　　“多谢裴大哥关照，樱火住的很习惯。”女子微微一笑，当真倾国倾城。

　　“樱火，你要是再笑，这帮人的魂都会被你笑飞了！”我无奈的按着太阳穴，十分担心自己会拌着鼻血吃饭。早知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把她扔在府里呆着！

　　“梦梦！”樱火嘟起嘴嗔道，语气似是在撒娇，“你就会打趣人！”

　　听到四周更甚的抽气声，我欲哭无泪的叹了口气，“我只想好好吃饭——”

　　前几日，樱火突然登门拜访，自称是我娘家的人，与我打小相亲相伴。自我离乡进京以后，她忧我甚多，故而千里迢迢寻了过来。对于樱火这一说辞，我虽是惊愕万分，但当着裴大哥的面，只得不住点头称是。好在裴大哥并没多问，且同意留她在府里住下。

　　“梦梦！”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腾然响起。我一转头，就望见楼梯口处，站着的婴耀和威廉。威廉面色略有异样，冲我点头一笑，便别开目光望向它处。

　　“真是好巧，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婴耀几步迈来，开口甚是熟络，“裴大哥，今儿人有些多，不介意让我们一起坐吧？”

　　“当然不会，人多热闹。”裴大哥淡笑而道，侧眸瞥了我一眼。另一边的樱火，忙不住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