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四月

　　“梦梦！”身旁的女子一跺脚，不悦的低声唤道。

　　“你别吵，小心让人听见。”我紧忙捂住她的嘴，警惕的四处打量。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犬吠。

　　樱火打掉我的手，掐着腰气呼呼道，“你这样，同跟踪狂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被婴耀逼得嘛！”婴耀对胤祯的讨厌，从最初就没有隐瞒过，“再说，是你告诉我在忘忧阁开张以后，找个机会跟胤祯谈谈的。”

　　“那我也没让你像个变态一样半夜堵人吧！”

　　“你吵什么吵！”我转过头不再理会，继续留心挂着灯笼的府门口。袖子突然被人轻扯几下，继而那力道越渐加重。我压不住性子，猛地回头问道，“哎我说你，拉我作甚？！”

　　谁料一眼就望见，后面站着的三名男子，其轿子就停在不远处。嘴角在看到其中一人时，不自轻勾而起，脚下的步子忙朝他迈去。

　　“裴姑娘，好久不见。”男子如春风般的声音吹过，在黑夜中平添几分暖意，“近来可好？”

　　“托八爷的福，一切都好。”我忙朝他福了福身，感激的礼貌说道，“我忘忧阁开张时，多谢八爷、九爷送来的厚礼。”

　　八爷听闻，跟着温润一笑；九爷虽是默不做声，可嘴角却勾起个弧度。不知是否因为天黑的缘故，只觉胤祯的表情，比上次见到时柔和了许多。

　　“那个……”谁料身侧的女子，竟冷不防开口道，“梦梦，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话音未落，樱火就已转身跑走。八爷瞥了眼她离去的方向，也跟着道声别，同九爷一起回身上轿。

　　望着两顶离去的轿子，我微微皱下眉头。为何我会觉得，方才八爷看向樱火的眸中，一抹杀意快速闪过？

　　“找我有事？”

　　“啊？”我闻声转身，目光在与男子触及后，不觉缓缓敛下。犹豫片刻，方才抬起头轻唤，“胤祯——”

　　“裴姑娘请讲。”

　　我当场愣住，只觉那一声“姑娘”，刺耳异常。几步迈到胤祯面前，焦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胤祯，我知你在生我的气，但我确实不是故意逃婚的！我遇到了曾经认识的人，我现在经营这个店铺，就是……”

　　“裴姑娘！”男子猛然打断我的话，低沉的声音平静如常，“天色已是很晚。你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

　　如遭雷击。我难以置信的望向胤祯，只见他神色如水般平静，亦是如水般冰凉。拉着他的手缓缓收回，喉间哽动几下，继而艰难的问出口，“你为何，不肯谅解？难不成你心里……本就没我？”

　　胤祯微微垂眸，目光似是落在了旁侧。见他一言不发，我心里越渐明了。连连向后退去，转身之际，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无月的夜里，黑的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自己凌乱的脚步声。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划过面颊时已变得冰凉……

　　为何……不肯原谅？明明告诉过我，他是真的喜欢我……

　　“晓梦！”

　　我抬眸寻声望去，虽瞧不清前方的模糊身影，但听那声音定是威廉。泪水流个不止，嘴里反反复复叨念着，“他不肯原谅我，他不肯原谅我。怎么办？他不肯原谅我……”

　　“晓梦——”男子的声音略有沙哑，夹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戚，“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咧嘴苦笑。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为何命运的红线乱作一团？为何人生不只如初见？为何……让我爱的如此彻心腑。

　　“晓梦。”威廉走到我面前，目光未曾移开半分。他的声音很轻，险些让人抓不到，可待传入耳中时，却又使人倍感沉重，“我们真的……错过了？”

　　我脚下连连后退几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视线没有丝毫犹豫的迎上他，“威廉，对不起。只能伴你走到这里。”

　　话语落定，就瞧见男子的瞳孔骤然紧缩。我匆忙转身，不想看那黯然的神情。寂静的夜空下，自己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晓梦，他都如此……你还放不下？”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奈之中，似是夹杂着些许绝望。

　　步子硬生生顿住。半晌过后，我才苦笑着道，“放下……也没那么容易，不是吗？”

　　“的确呢——”温润伤感的声音，刺痛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眸中突然酸涩的厉害，我忙闭紧眼，不想让泪水再流出来。抬脚继续向前，抓着衣侧的手越攥越紧。身后久久未有追来的脚步声，我只觉心里万分难受，盛装了满满的歉意。

　　到底，还是伤了他……

　　也许，早在我提议开忘忧阁的时候，就已经……伤到了他……

　　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忘忧阁，只记得等到天际泛白，也没有见威廉回来。婴耀虽是只字未言，但看得出他十分担心。樱火则在一旁默默相伴，陪着我彻夜未眠。

　　次日。

　　我斜靠在窗边，目光虽是落向外面，却什么都没在看。方才来了信，说康熙已经下旨，五月巡幸塞外时，让胤祯伴驾随行。没记错的话，这次出行太子将会被废，大多数的皇子也会受到牵连。

　　“喂！喂！”婴耀大声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你要不喝，能不能不浪费！”

　　“什么？”我疑惑转头，瞧见他一脸的心疼。顺着那目光望去，这才发现手中拿着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洒空。裙子上清晰的水痕向下，脚边一滩茶水汇聚。我讪笑两声，随手放下茶杯，起身去换衣服。

　　换好以后，我边系着领口的扣子，边向外大步迈去，“备轿，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婴耀匆忙起身，追着下了楼。

　　步子猛然一顿，继而坚定向前。牙关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游！湖！”

　　手腕冷不防被人扣住，惊得我紧忙回头。身后的男子眉头拧起，剔透的眼眸，已渲染上忧郁的色调。

　　“威廉。”我轻唤，试着将手抽出，“你是忘忧阁的老板，让他们看到这般……拉扯，不好……”

　　“你……”男子脸色陡然一暗，写尽了无奈与挫败。

　　我垂下眼眸，一言不发的抽出手。威廉没有再阻拦，任由我转身离开。这话虽是没有点破，但其中的不言之意，俩人应该心里明白。忘忧阁归他，我算是偿还了自己的情债。

　　走出忘忧阁，轿子已备好候着。随手抓过来个小厮，压低声音嘱咐道，“你去一趟十四阿哥府。若是十四阿哥没在，就一直等到他回去。记住，一定要当面和他说，说我在他曾带我去过的那个湖边等他，一直等到他来为止。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小厮点头，十分肯定的答道。

　　待我摆手示意后，男子便快速跑开。瞥了下渐远的背影，我轻叹口气，转身上了轿子。气也罢，怨也罢，终还是放不下他……

　　不久后，微晃的轿子停住。我掀帘走出，随口吩咐几句，只身朝树林里走去。待自己走到湖畔，两腿已是酸疼的很。

　　湖面仍结着薄冰。拴在岸边的小船，是早先胤祯命人备下的。一阵寒风刮过，吹得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赶忙裹紧身上的衣服。这样冷的天，我若是掉下去，就算没被淹死，也定会被冻个半死！

　　缓缓敛下眼眸，紧咬着下唇不放。我知他们所有人的命运，知胤祯日后会被封做大将军王，可我却不知自己掉下去后，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一个不爱我的人？究竟是何时，自己已陷得这般深？究竟是何时，心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我身子猛然僵住。松开紧咬着的下唇，却攥起了身侧的双手。回身望去，那熟悉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仅仅是这一眼，便再次坚定了心中的犹豫。

　　他，值得我这么去做……

　　“有事？”平淡的语气，透着疏离之味。

　　我勾唇苦笑，这般态度自己早应料到。迎着男子的目光，张了张嘴，终是咬牙说出，“想邀十四阿哥一同泛舟游湖。”

　　“没空。”冰冷的两个字，如同重锤一般落下，砸的心里瞬间没了感觉。

　　“胤祯。”双手不受控制的拉住他，卑微到不能再卑微，“求你了——”

　　男子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的动容仅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成先前那般冷漠。他虽是一言未发，却拎起衣摆跨上船，回身在乌篷前坐下。我小心翼翼的跟着上船，解开绳索，撑桨向河中心破冰而去。

　　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射出两道疏离的人影。男子沉默不言，侧头看向别处。望着那昔日十指抚摸过的容颜，我一咬牙，回身猛地向他扑去。胤祯一个措手不及，便同我一起跌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