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大阿哥那天的一席话，心里禁不住冷笑两声。我福身盈盈一拜，低眉敛目的恭敬开口，“大阿哥——”

　　余光瞟见康熙挑了挑眉，阴霾之色在脸上瞬间闪过，嘴角便抑制不住地拉开，“视空觉得，大阿哥这人秉性躁急愚顽、冷酷无情。视空今儿奉茶时，虽是不该，却仍是听到大阿哥向皇上请奏诛杀废太子。视空认为，二阿哥虽是不贤，但好歹也是当了三十多年的储君。于君臣之礼，大阿哥不忠。废太子又是他的亲弟弟，自小一同长大，血浓于水。于亲情之论，他无情。敢问皇上，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嫁！”

　　康熙紧绷着脸，抿唇不言一语。睥睨过来的眼神中，带着骇人的暴戾。我眯眯一笑，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怕，将双目闭上。

　　“你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平静的语调中，分不清是赞许，还是厌恶。

　　缓缓睁开眼睛，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男子漆黑的眸子，愣是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我高仰起脑袋，格外坚定地说道，“我是个不忘恩负义的女子！”

　　康熙从椅子上站起，负手俯视着我。不怒自威的样子，将那君临天下的霸气，表现的淋漓尽致。书猛然被狠狠砸到桌子上，吓得我的心跟着突地一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伸出双手将房门拉开。醇厚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慢慢逸出，不显一丝情绪，“那——就让朕看看！”

　　说罢，皇帝一步迈了出去。听着那越渐越远的脚步声，我只觉全身力气被瞬间抽走，脚下踉跄的后退几步，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地上。抬手用袖子抹了下，将额际被吓出的细汗拭去。目光虚无地落在桌子，那本被攥的褶皱不堪的书上。

　　再有几次，我很可能会在救出裴大哥前，就英年早逝了。而且，还是被康熙活活吓死的！

　　.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

　　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托，踩着那个据说能更加衬托出女子婀娜多姿的花盆底鞋，东倒西歪的朝殿内走去。早知有这么一天，在裴府的时候我就应该试着去穿！

　　对于康熙，我从史书上读这位皇帝，从人物点评上了解这位君主，但我仍不懂这位天子。他命我到乾清宫服侍，却又只让我端茶送水。可每次我奉茶的时候，他都定会放下手中的奏章，紧紧盯着我不放。有时直到我走出乾清宫，还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凛冽的目光。

　　此时才发现，许多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康熙虽是对废太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他经常盯着咸安宫的方向发呆。而且，他也由于伤心过度，得了中风致使右手不能写字，只得用左手批改奏章。

　　“啊！”还没等我回过神，余光就扫到一个黑影，飞快的冲着自己砸来。下意识的大叫后退，端着的茶杯也打落在地，碎瓷茶水一片的狼藉。

　　抬眼望见康熙阴沉着脸，眸中燃着熊熊烈火。我讪讪的摸摸鼻子，识相的一言不发，跪在地上收拾碎片。

　　“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显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能让人感到其中蕴含的怒意。伸向碎瓷的手不住的抖了下，锋利的裂口瞬间将指肚刮破，一点淡红便在那尖端显现。耐下心中的惊意，我匆忙拾起碎片，快步朝殿外走去。

　　“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身后的话再次响起，语气仍是那样的不可一世。我不清楚八爷究竟做了什么，但康熙那不加掩饰的怒火与厌恶，却是早已表露无疑。

　　我端着一堆碎片，冲着奉茶的宫女无奈一笑。那宫女倒也不见怪，转身再去准备。自太子被废以来，这茶杯就成了泄火的东西。碎瓷自有人接了去，不多时，就又换上杯沏好的碧螺春。

　　我小心的端稳托盘，心有余悸的朝着殿门走去。伴君如伴虎，仅仅十天，这话真真让我体验了个遍！康熙在拘押太子时，令留京的八爷署内务府总管事。这非同一般的信任与器重，转眼间变成猜忌与堤防。

　　抬脚正要迈进殿门，就险些与从里面匆匆走出的人，撞了个正着。我心中一惊，连忙握紧托盘的边缘。这要是打碎了，受累再跑一趟的还不得是我！

　　“小心点！怎么当差的！”泛着寒意的声音，毫不客气的斥道。

　　听了这话，我顿时怒意横生。心想这人是什么态度，我还没兴师问罪呢！猛一个抬头，望见身前的人，竟是四阿哥胤禛。他阴沉的脸上，是犹未干的泪痕。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精光的异常。

　　“我的差当的好不好，是皇上决定的，还轮不到你四爷在这指责！”火气一大，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也不管他是不是将来的皇帝，不留情面的给他顶了回去。

　　瞧见男子愈渐难看的脸色，原本郁结的心头顿觉畅快，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白了四阿哥一眼，不理会其身后，三爷和五爷那难以置信的目光，自顾端着茶水朝殿里走去。

　　.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

　　“哎——”旁边侯着的魏公公，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瞥眼望见那张苦瓜脸，我也只得在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一大早，乾清宫里面那位主就砸了好几个茶杯，弄得服侍的人无不胆战心惊，生怕会殃及池鱼。不过，为什么我要跟这位总管太监一起守在殿门外？是认为我不怕死，还是认为我死不了？！

　　“魏珠——”

　　听到殿里面传来带着怒气的吼声，魏公公赶忙爬了进去。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望着远处的天际。康熙曾将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八子胤禩全都圈禁过。也就是说，活着的年长皇子中，只有对皇位漠不关心的皇七子胤祐没事。我无声的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最疼的，是废太子吧！

　　殿门突然被打开，魏公公从里面恭敬退出。他瞥了我一眼，厉声嘱咐道，“留在这儿好好伺候皇上。”

　　我忙点头应是，心中却暗自叫苦。见他匆匆离去，也只得挺直腰板，继续守在殿外。不多时，众皇子便赶至乾清宫。胤祯和九爷并肩而来，俩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胤祯望见我时，眉头轻皱了下，转而笑了起来。望着那佯装的笑脸，我心里突地带上几分不安。

　　最后一个到的是四爷。他走到门边时猛然顿住，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才抬起脚迈了进去。我微眯起双眼，带着几分疑惑，顺着他的背影望去。他为何要这般看我？

　　将殿门关严后，我摆了摆手，示意刚来不久的小太监离开。他们都是魏公公手下的人，留在这儿只会监视我，背地里打我的小报告。

　　待那小太监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我才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紧的贴趴在殿门上。两边的侍卫惊讶万分，嘴张的都可以塞下个鸡蛋。好在魏公公不在，否则定会有我好受的！

　　“……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康熙低沉的声音在金殿里响起，洪亮透着天子特有的威严，“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趴在门缝拼命地往里望去，发现立在最后的俩个人是胤祯和九爷。九爷悄悄拉了拉胤祯的衣服，侧头像是朝他说了些什么。见状，我立即警惕的竖起耳朵，可惜一切声音，都被康熙的响亮给盖住了。

　　谁曾料，胤祯突然一步挺身而出，跪地拜奏道，“八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皇阿玛，八哥实无谋害太子之意。”九爷亦是上前，叩首跪奏道，“求皇阿玛明察！”

　　脑袋如遭雷亟，嗡的一声让我怔在原处。这话不是在诏告天下，说你们结党营私嘛？！

　　康熙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瞬间便冷若冰霜。他暴怒的吼叫起来，指向胤祯和九爷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你们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俩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

　　“皇阿玛息怒——”众阿哥早在康熙大骂时，便都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

　　“皇阿玛，八哥品行端正，又素有贤名，怎会有谋害他人之心！”九爷焦急的辩解道，一脸真诚确是不假。

　　“你个畜生，那你是说朕诬陷他了！”康熙勃然大怒，完全失控的快步冲到九爷面前，扬手就是几记耳光。

　　“皇阿玛听信小人谗言，不信忠良反要惩治。皇阿玛这是昏庸！”胤祯高仰着头，很是不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