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静,四围连虫鸣都没有,几乎风也止住了。
董诗诗紧紧抱着黑鱼,一步一蹭地往正房和那边的偏房走去。正房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声气。董诗诗将耳朵贴在门上,怎么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黑鱼,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黑鱼?”
她怀中的黑鱼却溜了下来,直直走向偏房那边,董诗诗贴着墙根跟过去。老猫一直远远在她身后踱步,此时发出一声奇特的笑声。
和笑声同时传进董诗诗耳朵里的还有偏房里的低吟。
偏房的窗子没有关牢,从窗外往里看去,可以看到一张简陋床铺上滚着两条白身子。乔二郎脸色阴狠,落力冲刺着;凌夫人娇声慢喘,断不成句的言语从她口中逸出,白皙丰满的身子在乔二郎怀里耸动着,全没了白日里端方的模样。
董诗诗脸砰地红透了,拉着黑鱼就要走。黑鱼却纹丝不动,还指着偏房门口的转角让董诗诗看。
月光透进来,照出了蹲在那里的凌洛和****。两个孩子都蹲着,双手抵地头脸却仰向天上。两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凝滞了一般,带着灰白的死气,红嫩的嘴角却高高翘起,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董诗诗不管黑鱼怎样,一把捞起它往后就跑。窗下没收拾的一把竹椅被她踢翻在地,但房中的激烈声音一点不停,反而越来越放肆。
关上房门后董诗诗急速地喘着气,黑鱼吱吱地对木莲说了外面的事。木莲一时也沉默了,好久才说:“娘子莫怕,此处有那镇宅主。我们立刻去找阿葵和主人。”说着两人迅速消失在床下阴影中,董诗诗还来不及表示反对意见。
于是她只好抱着床上被子坐了一晚上。天将晓的时候,屋外的老猫绵长地叫了一声,随即一片死寂的周围,渐渐有了风声、鸟鸣和虫振。
正在为穆醒天担忧时候,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早啊,二郎。”
董诗诗冲到门边一把打开门,只见屋外白日耀耀,穆醒天和阿葵带着些微的疲倦之色站在门外。“你没睡?”看着一身齐整打扮的董诗诗,穆醒天问道。
董诗诗把两人拉回房中,迅速关上了门。扫地的二郎阴惨惨地看着匆匆一瞥的她,就这一个眼神都让她心口狂跳了。“我们快走!这里不是正常地方!”董诗诗前言不搭后语地要说昨夜的事情,穆醒天脸色微红地制止了她:“木莲都与我说了。”
木莲和黑鱼从床底下露出个头来。“你们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担心死了!”董诗诗二话不说揪着黑鱼的小脸就拧。
“不怪它们,它们也是才进来的。这里夜里只能出去,不可进入。”阿葵慢条斯理地歪坐在床边,说道,“镇宅主挺厉害的,我都进不来,何况是它们。我们只好待到了现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捧红色花束,扔在床上。
秋海棠被阿葵抱了一晚上,此刻看去有点儿小蔫,木莲嗤之以鼻:“就这个样子,你也敢拿去给主人家看?”说着爬到床上,轻轻对着那海棠吹了口气。秋海棠打蔫的叶子和花瓣重又抖擞着立了起来,还新鲜着。木莲喃喃不知念了什么,那些花儿颤了一下,从花心中挤出一点两点露珠,看去十分讨人喜欢。
董诗诗看得呆了,穆醒天只有唤了她一声:“好了,说正事儿。我们今天就走吧。”
“这么厉害的镇宅主,居然守着个半死不活的假隐士,说来也真是奇怪。我可没看出此处有什么可留恋的。”阿葵拿起被木莲救活了的秋海棠,跳下了地。
穆醒天点点头:“这里是有些奇怪。我们快走就是。”说着将腰间的画笔画纸拿出来,放回包袱中。
“外面有什么凶险么?你为何要带着画笔?”董诗诗眨眨眼,问。穆醒天动作稍微一滞,漫不在意地说:“没有,防身而已。”说得轻淡,但董诗诗却看到了他左手拇指遮遮掩掩的,伸手拉了过来: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刚刚凝结的血口子。
董诗诗心里有些气。气穆醒天和阿葵仍对自己隐瞒着一些事情,也气自己没有能力让他们相信,更气自己始终是弱小的那一个,而不是可以为别人抵挡灾厄的那一位。
“……诗诗?”穆醒天见她脸色不好,小心喊她。董诗诗仍是不理,阿葵和木莲黑鱼站在一边呆看,更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诗诗?这是什么?”穆醒天突然在她身后用古怪之极的声音问了一句。
“什么是什么?”董诗诗没好气地回头一看,穆醒天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之前胡乱画的那张所谓“春宫”。突然想起昨晚见得那一场活色生香,她脸色尴尬地将那画抢了过来,一边还梗着脖子反驳:“怎么?没见过春宫啊?你也画的呀,看不起我的技术是不是?我……”
“可是!”穆醒天又羞又无措,“可是那、那分明是两个男人!”
董诗诗的脑袋死机了一瞬,随即狂笑起来。其余四个呆呆看她笑,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才消停:“哎哟……俩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有些事情发生的呀……”
阿葵闻言,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莫测笑意:“说起来,从前我也曾听过一二。”
“阿葵!不要跟着她胡闹!”穆醒天将董诗诗手中画卷夺过来,卷起了直接塞进包袱里,“别闹了!成什么样子!好好一个女孩家,怎么成日里想这些……这些事情!”
看穆醒天气急的样子,董诗诗的笑渐渐敛了,变得柔和起来。
“好啦,相公说不想,我就不想。”董诗诗小步蹦到了门口,“那么,我们可以去辞行了?”
木莲和黑鱼听话地溜进了床底的阴影里。穆醒天还带着一点点不豫神色,当先迈出了门。
院中,凌夫人正和乔二郎站着说话。两人间隔着好些距离,说的也是正经事情,倒没有什么暧昧样子。可董诗诗想起凌夫人的另一番模样,心里就不是很舒坦,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倒是阿葵没事人一样过去问了好,穆醒天随后道谢,道今日仍赶路,不能久留。
凌夫人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神色,好一瞬才慢慢道:“多不容易有个客人,怎么这么快就走。”
“娘!”凌洛欢欢喜喜地带着****从院外跑了进来,看到阿葵也在,猛地刹住了脚步,小步走到凌夫人身边,“我和****在林子里布的陷阱抓住了一只野鸡。”****手里提着只仍在扑腾的色彩斑斓的野鸡,大呼一口气等候着赞誉。
凌夫人自然赞了他两句,随即对穆醒天道:“先吃个饭再走吧,现在才只是早晨,不急在这一时。待会让二郎领你们走那捷径,两个时辰就能出了这座山,到下一个镇子去了。”
“……那好吧,多谢夫人和凌官了。”穆醒天再推辞不下,只好应了。乔二郎和****拿了野鸡往厨子里去了,凌夫人领着几人走进正房,一面道:“昨夜还一直念叨着这花儿的事呢,真真是多谢穆相公你们了。”
阿葵走在后面,和凌洛一道。他看凌洛一直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样子,玩心大起,掐下一小朵花顺手簪在凌洛髻上。凌洛惊喜万分,脚下竟趔趄了一下,阿葵忙扶着,不免又是一阵脸红,心中却是欢喜至极,低低道了谢。阿葵颇有些自得,更是笑得春风满面,凌洛再转不过眼去。
“相公,穆相公他们来看你啦。”凌夫人带着几人走进卧房,在凌官床边小声说道。
“秋……海棠……”凌官今日却更见憔悴,一把声音已经嘶哑难听至极,浑浊眼珠颤抖着,嘶声只唤秋海棠。
阿葵忙凑了上去,将那捧花簇举起,好让凌官看到。
凌官看似虚弱无力,看到秋海棠的一瞬却是双目发光,枯瘦手臂猛地将那花夺了过来。
阿葵走到床边,心思已经不在花和那半死人身上了,一双眼睛直瞟往凌官床头的觅魂灯。一看之下有些惊讶:昨日离得稍远,看不分明,今日近了才见那灯上直直裂了一道纹。旁的人不会注意,他却立刻从那道裂纹中嗅出了不一样的臭味。此时凌官又将他手中花簇夺去,电光火石间,阿葵猛地想起许多年前一个和秋海棠有关的事情。
“不好!”阿葵念头一出,已经牢牢攥紧凌官的手,要将秋海棠抢回来。
一根血红的长舌头瞬间从凌官口中窜出来,将秋海棠一下卷起,尽数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