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夫人猛地推开怀中的两个孩子,一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颊。
“阿舞!”乔二郎扑过去,将凌夫人护在自己怀里。凌夫人仍在惊恐地叫着,鲜血不断地从她捂脸的双指缝中流出来。凌洛和****已经跳开,双手抵地蹲在地上,口中拖着一条长舌头,尖利的牙齿挤出了嘴唇。两个孩子口中嘎嘎做声,齐齐吐出一块肉块,是凌夫人双颊的嫩肉。她已经几乎晕了过去,一面是怕,一面是痛。
这样的惊变让所有人都一时愣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穆醒天,他再次抽出一张画纸,可笔刚提起一口浓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小狐狸,你变蠢了。你只顾着盯觅魂灯,却忘了若有我在,这样的神物又怎会在一个病死人的身边放了那么久。觅魂灯要怎样的东西,我就引怎样的东西进来。只要觅魂灯达成我的要求。”老猫鄙夷地瞥了一眼穆醒天,不再理会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发出精光,紧紧盯死阿葵,“凌官杀我族二十余命,枉我千年修为,竟不敌一个只懂挥刀食肉的莽人!”
乔二郎双手圈起,口中默念着祈元诀,凌夫人的伤痛终于减轻,她靠在乔二郎怀中大口喘气,珠泪涟涟地望着守护自己的男人。此时老猫的话正正传入她耳中,她突然之间想起了凌官辞官那日夜里的狂态,心头顿时明了。
“你是寻仇来的?!”她强撑着从乔二郎怀中站起,恨声叱那老猫,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女儿蹲在地上,脸色狰狞地甩动着长长的红舌头,顿时泪涌而出,“要寻仇你尽管找那人去!为何害我女儿!”
老猫慢慢地看向凌夫人,脸上露出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我的目的,只是向那莽人讨我族二十余孩子的命债,至于其他,你该问他们。”它伸爪指着阿葵,不再言语。
阿葵心中一沉:好个吃完抹嘴就跑的老怪!
凌夫人果然拧头瞪着阿葵:“这、这是你们这些怪物招来的?!”
怪物?阿葵心头一冷。这是他最厌恶的词,这个词里有他极痛极不堪的回忆。他冷冷地笑了:“凌夫人,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你家男人嗜吃猫肉,又怎会引来这一桩祸事?”
凌夫人踉跄一步,惨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一个人嗜吃是平常事,不打紧。可是嗜吃到猫的头上,你们可怪不得人。”阿葵嘿嘿冷笑,口中一边不断说着,一边以隐蔽的动作,借着自己长发的掩护,在老猫看不见的地上快速地划写着。
在阿葵的认知中,它是可以吃这个世上大部分的东西的,只要他有能力捕捉到,甚至连人也能成为他的猎物。但是从小,他就被长辈教导,唯有猫,无论它多弱小,而自己多饥饿,都不可以动起觅食念头。这是一个远古的约定:猫的祖先用自己永恒的寿命守护着天地人鬼的界限,它的子孙必须也受到永恒的庇护。所以,凡有灵识的动物,都不会轻易动猫的念头,反而将其奉为镇宅之主,不敢轻易逾越。而同样的,镇宅之主牢牢守着祖先的信条,绝不可伤害及背叛主人。
但人却不一样。
人的贪婪和嗜吃之心实在太烈,凌官喜食猫肉,便是其中的一个好手。辞官那夜,他看着家中的萧条凌乱,又见门户冷清,心中积郁,便到了自家常去的酒肆。刚好那酒肆后的厨房中老厨子在喂野猫,他看着那一只只拼了力气大吃大喝的猫,心头暗火乱窜。
那一夜他屠了二十多只猫,每一只都切下脚掌的肉,细细烹成浓香扑鼻的一道下酒小菜。兴致起了,他甚至推开了厨子,自己拎刀上阵,断了十余只猫儿的性命。厨子看他欢喜至狰狞的脸,心头大震,竟远远避开了。
这件事凌夫人是知道的。凌官回家时候酒气熏人,衣上血迹斑斑,问他只含糊说了几个字。若不是送他回来的酒肆小二说了前后,她却不知自己夫君如此残暴。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有意无意地避着凌官,也将女儿拉远了他,渐渐与家中从小跟着凌官的下人乔二郎越来越熟悉了。
凌官回家后的第二日,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猫在后门被凌洛发现了。凌洛心软,看猫老迈了,将它抱入家中。凌夫人也存着一些心思,从此细心照料着那猫。凌官见老猫年纪太大,也无心起烹食念头。于是老猫便一直跟着他们到了这里,谁料竟存了这样的祸心。
“说得好,小狐狸。只可惜我无心也无力救你,与人厮混一起,不知是苦寒山庄的人将你教养成这样羸弱,还是本来就是贱种,上不得台面。”老猫说完,往后一跃,轻巧站在篱笆上,长声尖啸。随着它的声音,已经倒塌的房子发出嘎嘎的诡异响声。
“你做什么!好歹你也曾算是司守护之职的,怎可这样草率!”阿葵一时情急,竟劝起那老猫来。
老猫一愣,随即狠狠啐了一口:“沐葵!你原来竟是这样想的。司守护之职又如何?我祖上守界千百年,可繁衍最盛、最为猖狂的人,依然一日日地烹食我的子子孙孙!我受镇宅信条的约束,无法亲自取他性命,但他也不要小看了我们!你望我怀念旧事,怎不问问他们,是否懂得知恩图报!我从得到那觅魂灯开始,就一心向那人复仇,什么守护与庇护,一概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你心气高傲,我是知道的,但看看现在的你,狼狈不堪,还不是都为了那一个两个人?值得吗?有谁会感激你?世上最善于遗忘、最善于反口复舌的正是你跟随的所谓人类!”
阿葵被它激得一口气喘不上,竟猛烈咳嗽起来。
“沐葵,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我已经听彼此名号有一段漫长时日了。我的目标不是你,也不是那些女人小孩。但觅魂灯力量太大,我无法控制,只能将它引导到这样,其余的,就看你们了。”老猫的身形慢慢隐去,还有些隐约声音从雾气中传来,“谁有觅魂灯,你该清楚的。我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你应该也能明白,快抉择,不要一路盲目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随着那老猫形态和声音的消失,阿葵的周围腾起了一阵绿色的轻雾。
“幸好那老怪啰啰嗦嗦。”阿葵猛烈再咳嗽一声,吐出一块黑色污物后妥妥站起,在绿色的轻雾中转了个身,款步走出来,黑色长发又浑然一色,那脸上也全无了狼狈疲态,反而精神奕奕,“它若是早半分唤那灯中死魂,我都无法凝聚地气恢复。”
乔二郎点点头:“此地草木繁盛,我已经料到先生是在拖延时间,定有借气打算。”
阿葵嘴角挑起一个笑,看向蹲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凌洛和****。
“墨行还能撑上一段,我还是先看看你们吧。”
他走了一步,两个孩子同时摆出警戒姿势,口中赫赫做声,银色口涎蜿蜒流下。
“……嗯?”阿葵眯起眼睛,看到两个孩子的后脑中都有一根极细的线,一路延伸至倒塌的老屋中。
还是要先解决那里面的东西么?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他的把握不大。
相传,觅魂灯最后是落在了鬼族的手中。这样珍贵的上古神物,一定是被呈上给鬼主释竹的。也就是说,老猫之所以能得到觅魂灯,并将觅魂灯带入凌家,一定与鬼主释竹有关。他想做什么?如此珍贵的觅魂灯竟然就这样打碎了,将魂魄放出,又能得到什么呢?若是想扰乱世事,又为什么不在别个更重要的地方,而要选择这样一个山坳?
最重要的是,与陈宅中的事情相似,他们明显的都是被埋伏了,进入了早被布置好的陷阱。
是为了穆醒天的驭鬼能力?还是……董诗诗的?
念及董诗诗,阿葵猛地反应过来:虚弱坐在地上的穆醒天身边没有董诗诗。
“女人!”阿葵恨极:又给我找麻烦了!
才唤出一声,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回应:“叫我吗?”
董诗诗蹲在正房的废墟边,手中居然拿着穆醒天的画笔。
“你干什么!”阿葵落到她身边,一把捏起她的手腕,“这是……”
“又见面了。”小小的火红色的帝听盈盈笑着,仰头对阿葵眨了眨眼睛。
她又驭鬼了?!阿葵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董诗诗,只见她脸色如常,并无任何的虚弱征象。此时董诗诗脸上露出奇怪神色,看了一眼远远站在另一处的凌夫人和乔二郎,贴着阿葵的耳朵轻声说道:“对了,帝听说在这瓦砾中也听到凌夫人的声音。”
董诗诗温暖而带点谨慎的气息扑到阿葵耳边,阿葵脸侧一热,忙跳开去了:“站那么近做什么!”
“……这事情不是不好大声说吗?”董诗诗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刚刚那只老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难道这一次也是你说的那个鬼族的人搞的事情?释、释竹?”
“嗯。”阿葵敛去一切不利于他塑造冷酷形象的表情,咳嗽半声,沉沉道,“这是灯局,是凌官和秋海棠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