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诗最后是被自己饿醒的。她翻身坐起来的时候头还一跳一跳地疼，就像有虫子在脑袋里钻来钻去一样。她摇晃着脑袋，发现自己靠着泉水边的大石头，穆醒天与空远在稍远处沉默坐着，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了。

　　她勉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自己渴极，很想喝水。这么一想，那种渴的感觉又出来了。泉眼就在石头旁边，她爬到泉水边大口大口地灌下了几口水。

　　这么一动作，那边的两位也已经看到她醒了，走了过来。

　　“没事吧？头疼吗？”穆醒天蹲在她身边问道，手掌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肩头。

　　喝了几口水，董诗诗已经清醒了许多，感觉到他的手掌，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一下。穆醒天迅速抽开手，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你如果没事了，我们继续走。”

　　“大师，我出了什么事？”董诗诗扭头去问空远，没有看穆醒天。

　　空远有些了然，面上却没有一丝别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把她闻到酒气就醉过去的事情告诉了她。罢了，他又补充道：“无需太在意。承泽乡所酿之酒，本来就不是给人类饮用的，你又禁不得这一样事情，醉了也是正常。”

　　董诗诗的脑袋已然轻了不少，轻轻又问：“我醉的时候，可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情？”自己的酒品，她心里是有底的。平日里和闺蜜基友出门喝酒，他们从来不敢让她多喝，万一喝多了一点，他们事后总会反复渲染她是多么豪放可怕，比如四处扯着路人要抱抱，或者笑眯眯地问调酒师能不能亲自己。当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没得到答复，就已经扑了上去。此时身边没有那帮女人，自己若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就丢大脸了。何况，里面还有一个穆醒天。

　　空远顿了一下，问道：“女施主醉了，是否会……会亲人？”

　　董诗诗的脸蓬的一下变红，紧张得都结巴了：“谁、谁亲……不不不！我、我亲了谁！”

　　“小僧失礼了。”空远淡淡笑着，念了一句佛号，“女施主却无需挂心。空远遁入空门已久，虽然俗世的念头从未断绝，但浑不会将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也请你忘怀。”

　　看得空远一脸坦然，又对自己道歉，董诗诗心头才松了一下，后面空远说的什么完全没注意听，已扶着那块大石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快出发吧。只怕迟了，不仅我又会被阿葵骂，你也遭到他的责怪。”她拍拍裙上灰尘，对空远点了点头。

　　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望穆醒天一眼。

　　穆醒天却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淡淡的，也不见有多少情绪。空远率先走在前面，董诗诗跟着，而穆醒天便跟在后面。他看她的背影，心情复杂难明。

　　而董诗诗又何尝感觉不到身后的视线，心里也乱乱的，胡乱寻了个话题就跟前面的空远聊起来：

　　“大师，你对着苦寒山庄可熟悉？”

　　“说熟悉，倒也熟悉，要说生疏，却也是生疏的。”空远说着，话语里流露出一些怀念的情绪，“当年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到这里来。那时候有这样一个宅子，却没有什么‘苦寒山庄’的名号。师父为我剃度，也是在那宅子里，随便寻了个井，就让我跪下，他拿着剃刀就动起了手。”

　　“空昊大师倒是个开通的人。”身后的穆醒天突然接了一句。原来他竟是一直注意着听前面的对话，董诗诗心中暗想。

　　空远点点头：“师父常说，心中有佛，佛便在魂里魄里，永世都跟随着，其他的繁文缛节，却是外物，不应该被它们束缚。”

　　董诗诗也不免点了点头。她从没见过那个空昊，但此时听来，却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妙人。或者说，这样一位高僧，选择了独行这条苦修的路，又肩负着天下的苦难，却还能这样看得开，的的确确是难得的。想着想着，她对空昊也产生了兴趣，于是又问了几句。提及空昊，空远的话匣子也打开了，絮絮地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董事似乎听得一会儿心情紧张，一会儿又忍不住笑起来。

　　“有趣，有趣！”她笑得开怀，眉目都活泛起来。

　　空远见她心情变好，也笑道：“难得见你笑，师父也一定高兴的。他最喜欢看到人们的笑容了。”

　　董诗诗笑了半晌，才接过他的话头：“别说我了，你也很少笑。”

　　穆醒天目光一闪：听了董诗诗这句话，空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你与阿葵，到底说了些什么？”董诗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出来。

　　空远脸面上却抽搐了几分，眼底有一些痛苦之色，将头转了过去：“走吧，那些无谓事情，不提也罢。”

　　穆醒天却不肯这样轻易放过他。方才阿葵说要问清楚董诗诗来历，否则不让她到苦寒山庄去；其实与董诗诗一样成谜的，还有空远。他是如何复活的？他是如何寻到了虚穴，又从中爬出来的？他如何失去了死亡时分的记忆？他的身体中为何淌着人类的鲜血？为何一个复活的人，却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与原因，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有最重要的：让空远复活的人，到底是谁。

　　空远眼里的痛苦越来越剧烈。他紧紧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可是你们想知道的那些问题，连我都不知道。”

　　“那，阿葵到底发现了什么？”董诗诗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她虽然平素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但自从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弱小之后，她有意无意也关注起自己身边的事件来。空远与阿葵相识，她与穆醒天都是相信他的；但为何阿葵对于他从虚穴爬出来这个事实如此惊骇，以及他自己又为什么感到恐惧，这都是她必须知道的。因为，现在她才是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你们这是何苦？总之，我是没有恶意的。”空远仍在顽固地拒绝。

　　穆醒天走上了几步，站到董诗诗身边，也面对着空远。此时三人都在独天峰的山道上，周围秋意甚浓，叶落如雨。飞扬的树叶时不时会阻挡了他注视空远的视线。

　　空远也紧紧盯着穆醒天。他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就在他看到虚穴的时候，被人有意封存的记忆其实已经复苏了一部分，所以他才会对虚穴感到恐惧——更对自己感到恐惧。

　　“……空远。”穆醒天突然开口，打断了空远的思考。他的声音很沉很重，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思虑的。“你……到底是什么？”穆醒天轻轻地，却一字字地问。

　　空远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心底绷得极紧的那根线啪地断了。

　　“你是什么”。

　　对，这是他最惧怕的问题。

　　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