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天峰是一座相当奇诡的山峰。它极其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四面都是峭崖,但山崖上却有一道道人工开凿的阶梯,一直蜿蜒着环绕往上。
此时董诗诗和穆醒天就站在那阶梯前,抬头仰望那渐渐隐没在高处的阶梯。很显然的,这些阶梯不可能是人攀爬的:每一格仅有半只脚掌大小,要真的踩上去,只怕不需一个时辰,一定力有不逮就这样摔下来。而且阶梯和山体上都是繁茂草丛和湿滑青苔,间中还有一朵两朵花摇摆。独天峰奇特的气候让他们不知道现在该是深秋还是春季,但可以明确的就是:上不去。
“喂!!!”董诗诗退了两步,仰头大声朝着上方喊叫起来。
穆醒天坐在阶梯上看她喊。除了回音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风声都没有:这里安静得太诡异了。
他们需要工具,更需要帮手。穆醒天将手放在腹部,手掌有一些温暖的气,但腹部的冰冷很快将那些气都冲散了。他额上还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是疼出来的:腹部有如被大棍搅动一般痛,但他对痛觉竟然开始感到麻木。敖足残留在体内的毒气无法释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日变得冰冷了。
只怕这苦寒山庄未登上,就这样死去了。
看着董诗诗在前面走来走去,一脸焦虑,他没有再与她说。在自己的事情上她很敏感,也因为这样她更加急躁。
不管怎样,即使就这样死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穆醒天这样想着。
自己从小就被遗弃,即使被收养,却也带给养母灾难。养父的离去让自己小小年纪就开始行乞,之后的艰难苦困不可胜言。
幸好,他遇上了一个不计较所有其他事情就肯跟着自己的女人。
想到这里,穆醒天心情有些复杂。他很确定自己喜欢面前这个女人,但他依旧无法肯定,她和之前的董诗诗,自己对两个人的情感有什么分别。没有人教导过他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分辨。
其实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她还好好的就够了。
那****从空中落下,他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刻的迟疑,立刻跟着跳了下来。他说过要将她带到苦寒山庄的,他说过要保护她的:在那一瞬间,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起,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先于理智和情感了。
只是羸弱的自己最终还是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董诗诗有些丧气地走到穆醒天身边坐下:“我们要好好想想办法了。这样上不去,上面的人也听不见。不过怎样都是听不见的吧,或者我们可以……”
“对不起。”穆醒天突然说道,打断了董诗诗的话。董诗诗未说完的话僵在口舌上,好久才慢慢问道:“什么?”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穆醒天伸出轻轻颤抖的手,抱住了董诗诗,“我成了你的累赘了……”
董诗诗靠在他肩上,看到了他脖子上仍旧清晰的印痕,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眼泪就有点不受控制了。但她咬着自己的唇,调整了呼吸,轻轻在他耳边道:“我很高兴,你能成为我的累赘……”
这是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她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单身的母亲带着孩子,总是要面临许多艰难的。董诗诗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不需要那么艰难,也不需要过得这样寂寞孤单了。没有儿女拖累,她可以很快找到合心意的人再嫁,但有了自己,她连再找人的心思都没有了,所有的时间和心绪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董诗诗一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面又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和软弱。
终于在中考的前几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了刀片。
“中考,嗯,就是一种科举……”董诗诗想着要对穆醒天解释。穆醒天一直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点头:“嗯。”
他越来越瘦了。那样的五官,如果健康又阳光,该是多么好看的。董诗诗觉得眼底有湿润雾气涌上来,忙眨眨眼睛。
寻死有许多种方法,她选择了最不合适的一种。但刀片割下去,又深又长,痛觉瞬间袭击了她,她咬着牙看手腕上汩汩流动的血液,直到母亲尖叫着在门外疯狂捶打她才移动开眼睛。血一直流着,顺着门缝淌了出去。那一刻董诗诗竟然想的是自己不该坐在书桌边,因为书桌就在门旁;她应该到床上去,床单和被子会吸收鲜血,这样它们就不会流出去了。
之后便是昏昏沉沉的长睡。醒来之后,她的对面坐着一位眼神清澈悲悯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也温柔,她问自己:好些了吗?
心理医生与她一共见了八次。起先还一直顽抗着,但后面的每一次见面董诗诗都在那位眼神清澈的女人面前泣不成声。母亲那个时候还不被允许探视,直到董诗诗的诊断结果出来: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出现了强烈的自杀倾向。
穆醒天听得半懂。董诗诗说得平静,但内里却有激荡波澜,他捉摸不清,只能将手握得更紧,给她力量。
之后董诗诗不再多说。病症一旦诊断出来,一切都按部就班了。总之是她自己让自己得上了这个心理疾病,也是她自己让自己变得封闭。“累赘什么的,其实从来都没有。”董诗诗默默说着,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穆醒天说,“要是爱着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将她看做累赘?”
穆醒天终于懂了她想说的话,一时有些失神。
“明白这件事花了很久,但幸好我明白了。我不是我妈妈的累赘。所以,你也不是我的累赘。”董诗诗说得十分坚定,“你能快乐、健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才能获得救赎。”
她怎会不明白?穆醒天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而她又觉得是自己的到来使穆醒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
但如果一切都不是拖累,也不是连累,而是冥冥的缘分呢?
无可解答,无可辩驳。唯一确实的就是眼前人。
她拉着穆醒天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印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