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才看到石头房子上密布着枯败的枝叶，那些枝叶缠绕着，将一块块石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这房子……”

　　“这是有自己意志的房子。它察觉到苦寒力量的削弱，所以自己寻求周围生灵的帮助。”阿葵突然站定，看着脚下说，“这是真正的万物有灵的世界。”

　　在他脚下，一个灰色的小人匆匆跑开，头上顶着一颗小小的浆果。

　　再抬起头来，苦寒已经站在屋前了。董诗诗只觉得应该是好久不见了，因她憔悴灰败得如突然将苍老了十年，但眼神还是和阿葵一样淡漠和冷清，那种出尘的气质也没有变化。这个万物有灵的世界里，苦寒是最夺目的。

　　“进来吧。有很多事要说，别耽搁了时间。”苦寒退回石头房子中，阿葵领着他们也走了进去。原来内里竟别有洞天：在外面看来是一座普通狭窄的房屋，走进房中却是宽阔无比，董诗诗目测，大约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宽。奇怪的是这么宽的场地，没有其他的家具和布置，反而画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咒，布满整片地面。

　　苦寒走到前方，挥动袖子，几块巨石砰地从头顶落下。“坐吧。”

　　他们就在巨石激起的烟尘中，听苦寒说话。董诗诗不忘抬头往上看去，之间头顶极高极黑，上面到底是什么她完全看不见。

　　“那是天空，是尘世的天空。你看，已经被黑暗完全笼罩了。”苦寒突然开口，把董诗诗吓了一跳。

　　穆醒天冷静地问：“现在要怎样做？”

　　董诗诗也被他的问题引出许多思虑。从到了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做”。她到苦寒山庄来是为了回去，而穆醒天则是为了保护自己。念及此她不免有些惆怅，那惆怅越来越满，快把她淹没了。董诗诗不由抓住穆醒天手腕，却发现穆醒天凝神看着苦寒。

　　“……师兄，你熟悉从前的故事么？”苦寒鲜少地笑了笑，一时间这凝滞空寂的空间似乎有了一丝春意。

　　苦寒说了一个故事，一个比五百年还长的故事。

　　自天地创生开始，鬼界和人界就已经共存。五百年前，向来相安无事的两界，却突然爆发了一场浩天的战役，发动者正是鬼主释竹。

　　鬼主释竹是鬼界的掌控者，没有人知道他寿命几许，包括过去和现在。他座下有黑白二将，还有许多有着特异力压的鬼神。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鬼主释竹为什么要破坏古老的和平约定，打开鬼脉让鬼神们进入人间肆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极其仇恨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慕原，穆醒天体内灵魂的五百年前的主人。

　　原本根本没有交集的鬼主释竹和慕原就这样对上了，可是慕原绝对不是释竹的对手。慕原的师父、独行僧空昊眼见人间浩劫，毅然出山，以一己之力试图力挽狂澜。

　　这个山庄便是他建立的，那时候不叫苦寒山庄，它甚至没有名字。山庄建立起来之后，苦寒便一直打理，空昊便带着慕原、阿葵、空远等人在外面四处游历，一方面尽力歼灭人间作恶的鬼神，另一方面也想寻找停止这场浩灾的方法。

　　之后突然有一日，空昊独身一人回来了。他浑身血迹斑斑，手里却抱着一头濒死的鹿。苦寒立刻看出那头鹿不一般，待她走近便惊讶地察觉：鹿已经死去多时，而鹿身中栖息着的是一个人类的灵魂。

　　“这是你师兄，保护他的灵魂。只有他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空昊将鹿交到苦寒手里便匆匆离开，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苦寒妥当地将慕原的灵魂保存在山庄内，但她知道，没有合适的身体，过不了多久她的法力也无法维持下去，那魂魄终会消散。人力永远不及天，她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她不断地向空昊发出讯息，但一直都没有回音。

　　带来最后回音的是阿葵。它回来的时候和空昊很像：一身疲倦，血迹斑斑，但却两手空空。他唯一带回来的，便是空昊的死讯。

　　苦寒的声音突然停了。董诗诗看见她望向上空无尽的虚和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时隔多年，她仍旧无法对师父的死释怀。董诗诗心头微动：这个女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冰冷，至少她对自己的师父、师兄有着深深情意。

　　“之后的事情阿葵应该都与你们说过了。师父不在，我便自己做了决定，让师兄的灵魂转生到人间的其他孩子身上，阿葵负责保护。”苦寒再次开口，又是平淡冷静的语气了。

　　阿葵在一边接着说：“我当时说的不完整。五百年是一个期限，苦寒作守庄人只能做五百年，我们必须找到新的接任者，否则山庄就会崩坏。”

　　就像人与鬼神之间的关系一样，强者可以驾驭弱者，驭鬼图是为了订立人与鬼神之间的主仆关系而存在。而山庄与守庄人的关系也近似于主仆，或者，更类似奴隶和奴隶主：成为守庄人意味着你拥有了至少五百年的无限寿命，意味着强大的法力和不灭的意志，但也意味着失去了五百年的自由，在这五百年的时间里你只是山庄的附庸，你所有的意志都是为了山庄而存在的。苦寒作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很平淡，至今阿葵也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董诗诗听得唏嘘。苦寒是惠山女，是山林精气凝成的精怪。但她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世间，绝不是为了作什么的附属品，而是应该有着自己的生命与意义的。

　　“……我明白了。五百年已过，这就是鬼界和你们之所以心急的原因是么？”董诗诗见大家都沉默着，便开口说了话。

　　“紧张的是鬼界人，而不是我们。人选早就有了，他被好好地保护了五百年。”苦寒看着穆醒天，一字一句地说。

　　董诗诗的身体立时僵硬。她慌忙转头去寻穆醒天，可穆醒天没有看她，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与苦寒对视着。苦寒又笑了笑：“师兄，我也不愿将山庄交与你，这是师父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但我已经无能为力，请你帮帮我。”

　　虽然是笑着，话语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丝凄苦和无奈。

　　董诗诗看见穆醒天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又紧紧皱起来。她有点急，拉着他的手，发觉他手心里有微微的汗。

　　“我答应……”话才出口，穆醒天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