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还没有走的时候,董诗诗来过这个办公室几次。因为之前的副主编是女性,因此办公室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女性化的设置:但现在,原先的那些让董诗诗觉得“真有意思”的小物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伫立两面墙的巨大书架,和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原版书。
董诗诗忍不住走进了去看,一边看一边惊叹:不仅是原版,甚至有一些绝版的书,都能在书架上找到。更别提那几十本整齐排列的珍贵的原画集,是根本不曾售卖的。
到底是怎样拿到的……董诗诗看得呆了,不小心把身后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盒子蹭掉在地上。她弯腰拾起,才看见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名片盒,里面的名片散落出几张。
“……路典。”董诗诗默默念出印制在名片上的名字。原来是这两个字。拿着名片,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好笑的名字,不过名字的主人似乎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工作狂。
又是姓路的。董诗诗走到办公桌之前来访者的位置坐下,看着隔着一张桌子的空空的办公椅。桌上放着好几份文件,另外还有杂志某几部作品的周边产品,比如手办。
难道和路明威有什么亲属关系?董诗诗蹙起眉头想着。很难讲啊,都是令人不爽快的家伙。而且说不定是比路明威更低级的人……虽然这样的人世上已经少有了。
董诗诗一边自顾自想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手办。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董诗诗认出它是L处女座中陪着主人公闯荡三界的忠实伙伴。
正微笑着摆弄大鸟的翅膀,身后的门轻声开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久等了。”
董诗诗的身体在头脑有反应之前已经僵硬了。
也许说梦回千百次太过矫情,但这把声音,是她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董诗诗此刻却根本不敢抬头,因为,因为根本不可能……
穿银灰色西装的路典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把手上的一叠文件放到桌上,随即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路典,新任的副……董小姐,你怎么了?”
董诗诗手中原本紧攥着的手办从渐渐松脱的手掌中掉到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响声将董诗诗从巨大的惊愕中拉回来。她忙蹲下身将手办捡起,路典又问了一句:“身体有不适的话我们可以改日再面谈。”
他的声音厚实,多了几分沉稳和淡定。董诗诗捏着那只翅膀支楞着的大鸟慢慢站起来。
“我没事。”她惨白着脸,口唇颤抖着,慢慢说。
银灰色西装里搭配的是解开了一颗扣子的藏红色格子衬衫,他没有系领带,越发显得帅气潇洒。董诗诗愣愣看着路典的眉眼,看他瘦但有力的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桌上。
她是曾经想过如果穆醒天穿着西装会是怎样的。她印象中的他总是一头长发,所以每每想及他换了一身西装,或者黑色,或者藏青色,配着细黑的长发,倒有了一些妖气。她也跟穆醒天形容过自己的想法,在那些于深深山林中行走的路途,她和他靠着坐在一起,说着自己这个世界的事情。阿葵在一边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悄悄偷听,时不时插上两句冷嘲热讽的话。她说得很开心,而他听得很开心。山林里不安静,但她的心却能在不停的旅途颠簸和山路崎岖里获得宁静。
但现在,她勉强因为死心而宁静了片刻的心却重新回到了崎岖的颠簸山路上,不得安宁。
只因为面前男人的相貌,与穆醒天竟有八九分相似。
董诗诗呆呆看着路典,喃喃说了一句话。
路典有些不满。这样直视着一位可算是陌生人的男士,面前的女人也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所以他一下子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你穿银灰色,也很好看。”董诗诗又说了一次。这一次她是笑着说的,一边笑,眼里一边就蒙上了浓重雾气。
路典吓了一跳。他立时皱起了眉头:“对不起,董小姐,我并不认识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董诗诗已经落下泪来。她想着不能在他面前哭,又想着自己可是他的娘子,哭上一哭都不行么?还没搞清楚这两个想法哪个更重要,她已经忍不住眼泪。董诗诗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穆醒天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哪一个话头开始。她紧紧咬住自己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一双眼睛却带着狂喜和悲哀望着路典。
路典也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缓温柔的口气,问:“你透过我,在看谁?”
董诗诗瘦弱的身躯猛地一震,一滴眼泪从面颊上滚落。她呆呆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眉眼和穆醒天是一样的,但眼神中的冷然和陌生,以及隐隐透出的厌烦,都让她从激动中渐渐清醒过来。
我透过他在看谁?
最后只能自嘲一笑。她低头拿出纸巾拭泪,平息了心情之后淡淡说了一句“对不起”。
竟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失控,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上司,是作品的生杀大权俱握的人物。董诗诗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很擅长压抑自己的情感,特别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你知道没有人顾及你的哭或者笑,你便慢慢会把自己包裹起来了。
谈话终于可以顺利开展。
“你的作品之前停载了两期,你有什么看法?”路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问道。
董诗诗不太习惯这样的问话方式。编辑部之前的气氛是很融洽的,别说副主编,就连主编也是个笑眯眯的人,说话不到两句就能开起玩笑来。但认真起来也很认真,却完全不似面前的男人一样: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是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绷得很紧的家伙。
“我因为住院和休整,所以有四期都无法连载。我已经在补任务了,下一期的杂志……”
“下一期已经排好版了。”路典突然打断了董诗诗的话,“你欠下了五期。”
董诗诗心头咚的一跳。根据杂志社的规定,五期停载,要面临的很可能就是腰斩的命运。
“对不起,我知道所有理由都不是理由。我已经画好了,明天就可以传过来。”董诗诗心里有些急,忙忽略自己还有几页没画,只告诉路典自己已经完成了六十页。
“那好,请你明天拿过来,我们到时候再说吧。”路典说罢,站起来礼貌伸手,“多谢你了董小姐。希望你好好调整心情,我们明天见。”
很程式化,也很礼貌,但话语里的倨傲无法掩盖。董诗诗顿时生出反感,匆匆握了握手,转身便走。关上门的时候董诗诗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觉得玻璃门里面,被银灰色西装包裹的男人其实是穆醒天的一个影子。路典已经低头去处理文件了,董诗诗又看了他一眼。黑色的额发散落两缕在额前,让他看着有一些些微少的疲倦。
他不是他,傻瓜。她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告别了编辑部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