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我是一只爱做梦的鸭,尤其是白日梦。
独生的,性别年龄不详,纯属个人奋斗,自个儿破壳而出。逍遥自在,到处闲逛,不过如此一来,想找个伴儿说说话也就难了。
挣脱了蛋壳的束缚,我睁开小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水草肥美的池塘。孤独的我常常在岸边徘徊,不久便遇见了与我同样孤独的梵高。
他支起画架,专注地在画布上左涂右抹,眯着眼睛思考。在树荫下,他往往能呆上整整一天。直到日落西山,光线变得暗淡,无法捕捉到景物的细微变化了,他才停下画笔。
他好像是有亲人的,不过却似乎并不爱回家。傍晚时分,他还赖在大树下不肯离去,眼看就要天黑了,他竟然还对着天空自言自语,不知道究竟嘀咕些什么。
可怜的我只好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等他背着画具离开之后,才一扭一扭地回到大树下的小窝——他常常霸占那个最清凉的位置。
一天下午,激烈的争吵声打扰了我的午休,这的确让我很气愤,这个金色的池塘此刻最为静谧了。
“哥哥,你要去哪儿?”
“哼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要自食其力,闯荡江湖,加入东飘一族。”
“哟,亲爱的大伯,可别忘了把你那些卖不出去的画统统带走。不送喽。”
“啊,你们太无情无义了,我找鸭子去。”
还有什么比兄弟反目更让人沮丧了呢?我想,即使玛丽亚被吵醒了,也会宽恕他们的。
“嘎嘎!”
“鸭子,我被鄙视了被伤害了被扫地出门了。”
“嘎?”
“你愿意跟我到东方去么?”
“嘎嘎?!”
“我已经订好了船票,今晚就出发。”
“嘎!”
他眼里的世界就像天空一样明净,我也渴望能到更广阔的世界增长见识,于是毅然决定跟梵高跑路。
他告别了那个不喜欢回去的家;我也告别了金色的池塘。我们就像被灾难夺走了家园的难民,心情很沉重。他背着心爱的画具,还收拾了几幅自认为可能会在东方畅销的油画,可惜没有向日葵。
满天星光,忽明忽暗,俯视着我们。码头冷冷清清,看起来并不像有船要开。
“嘎嘎,哪里是船,船长得什么模样,它来了么?”
“再等等,船的样子是这样的……”
“嘎嘎,那个是船么?”
“没错,鸭子,快跑。你先上去,顺便给我霸个位。”
“嘎!”
那个叫做船的庞然大物一靠岸,潜伏在附近多时的人们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看来今晚跑路的同学还不少。我们好不容易挤进了上船的通道,薄弱的木板被压得滋滋作响。就差一步就登上去了,倒霉的梵高却被检票员挡在了检票口,惹得后面的同学破口大骂。
“喂,那个谁,说你呢,你过来一下。”检票员的帽檐很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么,什么事?”梵高很迷茫。
“说的就是你,你拿的是假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该不会是你自己伪造的吧?!”不愧为检票员,真是火眼金睛啊。
“我用一幅油画从黄牛党的手里换来的。他明明说,大公司,不会骗人的。”梵高语气坚定。
“哦?你还会画画?”检票员微微抬起下巴,这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是的。”梵高点头。
“那就上来吧,免费当牛做马,抵你的船票钱。”老爷爷心软了。
“这……”梵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嘎嘎,梵高,我霸到一个超级好的位置,无敌大海景耶。”我拍着翅膀,在甲板上咋咋跳。
“好吧,我愿意。鸭子,我来了。”拿着假票的梵高,就是这样登上了船。
这一夜,我们失眠了。原来打工的日子竟比孤独更难熬。梵高只不过在桅杆下实习了两个小时,就累得趴下了。
大公司的船就是不一样,出了深海,时空仿佛陷入了可怕的静止状态。放眼望去,天地间只有深沉的海洋和散漫的星星。这里虽然比老家的池塘宽广,但是也更为寂寞。
后半夜,梵高换班了,离开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工作岗位。我们终于可以躺在甲板上晒月光,开始互吐心事。
他笑眯眯地描绘着我们的大好前程:到了大清国之后,先找当地至Top的发型师设计一个最拉风的发型。穿名牌,开靓车,戴个墨镜,抽根大烟,扮国际大师。开连锁画馆卖画,大卖特卖。抽空再办个美术学习班,招许多美眉学员。长得丑的一律免谈,漂亮的可以适当打点折扣。大赚特赚,最后,衣锦还乡,盖个大房子,前后带花园的,找个心上人,结婚生子,光宗耀祖。
嘎,可是名牌、靓车、扮大师、开画馆、办学习班的银子上哪儿找去?再说,你的画到了大清国,好不好卖还不知道捏。也不知道大清国的美眉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大概是因为我的话打击了他,梵高沉默了许久。我怕他小气从此不理睬我,便不敢再吱声。
当我差不多快睡着的时候,仿佛听到梵高在轻声地问:“鸭子,你有什么梦想么?”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想要一碟像天空那么大的小鱼干。上面放点糖,撒点盐,倒点油,加点醋,配上干果、奶酪、胡椒、芥末,最后再倒上一杯葡萄酒。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在池塘游来游去,累了就在草地上打个盹儿,晒晒太阳,吹吹风,跟星星月亮道晚安。”
估计我的回答更加剧了他内心的伤痛,这个小气鬼居然一个星期都没理睬我。一头闷在桅杆下面扮忙碌。哼,我自然不肯先低头。
于是,我们在同一只船上同吃同喝同住在一片大海之上,却忽然变得极其遥远而陌生。
直到有一天,烈日当空,刺眼的阳光像锋利的刀剑从天而降。船上的肌肉男们还没来得及偷懒,天气骤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吓得我直往梵高怀里钻。
传闻当时我们的船正想绕过一个极重要的某拐角,由于天昏地暗,亨利船长看走了眼,船不幸被卷入了可怕的漩涡之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场诡异的大风暴挽救了我们的性命。当历经磨难逃出了漩涡之后,亨利决定不再冒险去绕那个极重要的拐角了。他认为大风暴和漩涡,均属于上帝的温馨提示,只要是地球人都应该乖乖地听上帝的话。
正午时分,太阳公公邪恶地俯视着我们。
我不安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抬起高傲的下巴,假装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偷瞄一眼桅杆下的梵高,他竟然毫不察觉。
“我们航行了多长时间了?”亨利船长眯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
“报告船长,已经快三个月了。”
这个黑人船员真的很黑啊,不过肌肉倒是蛮耐看的。亨利朝他摆一摆手,示意他可以返回自己的岗位了。
“报告船长,前方有一团漆黑的不明物体正向我们快速靠近,请问需要改变航线吗?”皮肤被晒得油光发亮的肌肉男说。
他的肤色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神秘的紫铜色。可千万别多看一眼,因为那将会令你热血沸腾的。
“让我看看。”亨利伫立在船头,举起望远镜,眺望远方,一头金色的卷发软软地垂至双肩。
“不许改变方向,继续向东航行。那里有黄灿灿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那里蕴藏着无穷的财富。”亨利放下了望远镜,回过头说。
肌肉男们一下子就受到了鼓舞,爆发出更大的能量,高唱着激昂的水手之歌。海浪凶猛地拍打着船身,颠簸得厉害,所有人都像醉汉似的摇摇晃晃。
我惊恐地拍打着翅膀,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小港湾。然而,悲催的是,我居然生平第一次,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好痛,那可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左脚耶。呜呜,它现在已经断了么?
一只粗糙而笨拙的大手,温柔地将我轻轻托起。嘎,原来是梵高。他有一头热情的红头发,每一根都挺直了腰杆,愤怒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我闭上眼睛,紧贴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声。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长满了碧绿色水草的池塘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他拿起我的左脚丫,看到了那个他送给我的见面礼——一只还算粉嫩的鸭掌。又摸出一块布条,细心地将我的伤口包扎好。
嗯哼,如此粗糙的质地,一看便知,不过是一小片油画布的边角料。
他将我托起,怜惜地摸摸我的下颚,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更波澜壮阔的海洋。我们谁都没有最先向对方低头认错就和好了。
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我倏地滑进了他的衣袋。天空变得只有一个盘子那么大,有时候是椭圆形,有时候又变成了三角形,总之,无论如何,那都不可能是圆的了。晃荡着,晃荡着,我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细线。半梦半醒中,仿佛看见了一朵长得很像鸭子的云,鸭子的屁股后面,紧跟着一片云,像一群饥渴难耐的怪鱼。
当当当,开饭啦。肌肉男们听到了信号,果断地停下手中的活,一窝蜂似地投奔食物去了。
甲板上只剩下梵高和亨利,他们似乎没什么胃口。大尾巴的狗狗无精打采地趴在阳光下吐着舌头,它耸拉着皱巴巴的眼皮,仿佛对这千篇一律的大锅饭充满了厌倦和无奈。
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拥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亨利破天荒地邀请梵高到船内喝一杯。原本滴酒不沾的梵高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一下子弹起来,踮起脚,探出小脑袋,看个究竟。
咿,这不就是登船的那个夜晚,拦住梵高的那个检票员么?难怪自从上船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原来一直躲在这里。
检票员彬彬有礼地向梵高作了一番颇为详尽的自我介绍。他叫罗伯特,是一位传教士,肩负着祖国交给他的重大使命。他和亨利是老乡,都来自充满活力的哥德堡市。他的眼里,布满了“视钱财如粪土”的血丝,看似熬夜过度了。那本厚厚的圣经,已被他翻旧了。也不知道究竟要翻多少遍,才能形成如此效果。
嘎,检票员?传教士?你潜伏得可真够深的啊。
三人咕噜噜地将美酒灌下肚子,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他们先是不着边际地闲聊,期间自然少不了要晒一下各自的白日梦。
罗伯特有一个伟大的理想:使每一个大清国的人都承认和崇拜真上帝。他希望到了大清国之后,积极参与当地的社会活动,耐心地给高官富豪讲圣经,说服他们出资兴建全世界最雄伟的教堂,把上帝的福音传遍大清国的每一个角落。最好连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也一并和谐掉。
亨利好似喝醉了,红着脸,自嘲地说,因误交了损友,学人做生意,由于不善经营,最后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大清国的舞会上大显身手。傍富婆,吃软饭,当小白脸,只要她够多金,年老色衰也无所谓,能当上门女婿更好。
梵高曾经在博里纳日当过传教士的经历引起了罗伯特和亨利的极大兴趣。亨利劝他放下画笔,从此跟着罗伯特在大清国混,挂个传教士的头衔,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美好的生活指日可待。罗伯特眯着眼,点头附和,说自己正缺少一个像梵高这样的助手,希望他能考虑一下转行当传教士的事。
“你们见过矿工么?”梵高答非所问。
罗伯特和亨利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似乎也想听一听,关于博里纳日矿工的故事。
“深陷苦难的矮小矿工,终日奔波劳碌,他们的汗液常年渗着黑色的颗粒,就连他们的女人都嫌那身体太脏。”梵高放下了酒杯,“我们能抽空坐在这里,静静地喝上一杯葡萄酒,简直太奢侈了。”
罗伯特和亨利面面相觑,船内顿时安静下来了。关于梵高转行当传教士的事情,似乎也就不了了之了。
寂静中,一只迷路的小蚊子误撞了我的小鼻子,我惊呼一声,重重地打了一个阿嚏。梵高的手滑入衣袋,把我从里面捞出来,放在桌面上。他抚摸着我的头顶,那一撮最柔软的小绒毛被抚顺了。
“就呆在这儿,别怕。”
他伏在我的耳边,细声地安慰。
我低下头,还不失时机地瞄了一眼亨利和罗伯特,见他们都含笑点头,看似已经接纳了一只受伤的鸭子。我响亮地应了一声,便溜到了梵高的酒杯后面去了。
罗伯特与亨利俨然是上帝的铁杆粉丝;而梵高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上帝,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他们各执己见,互不退让。亨利却把目光转向了我,兴奋地说,为什么不把决定权交给一只鸭呢?
我严重怀疑他只是看出了我腹中饥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不到,他的小胡子微微向上翘起,满脸欢喜。罗伯特与梵高互相对望一眼,齐声答应。
哎呀呀,你们就不需要问问我的意见么?我拍打着翅膀,在桌上来回走动,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凝视前方,呈独立思考状。嗯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飞身扑向梵高。
然而狡诈的亨利,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碟小鱼干。美食当前,我的脚不听使唤了,历尽了犹豫不决的痛苦煎熬之后,终于飞身扑向那碟美味的小鱼干。
我悲伤地埋头猛吃。嘎,我吃,我吃、吃、吃,只要多吃一口,我就不会饿死。这,就是我的上帝么?
亨利哈哈大笑,高举手中的酒杯;罗伯特摇晃着脑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梵高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呜呼,梵高这个小气鬼,一定不会再原谅我了。心爱的小鱼干啊,你为何要如此美味呢?
此时,有人来报,风向改变了,船顺风而行。我跟随亨利来到甲板上,他手执望远镜,伫立于船头,滑稽的八字胡须仿佛在跳跃。硕大的帆被强劲的海风吹得涨鼓鼓的,随着亨利高呼一声,终于看到陆地了,大家的情绪立即高涨起来。
风势渐强,隔了没多久,就听说哥德堡号已经驶入了大清国的海域。我跳上那只最高的大木桶,眺望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果然出现了连绵起伏的山峦。
哥德堡号历经艰辛,即将到达遍地黄金的大清帝国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令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大家热泪盈眶,互相拥抱,又唱又跳。
此时,船上只剩下五十二个健康的船员了,相比最初的八十七个,足足少了三十五个。而且,还有两个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估计命不久矣。
日落时分,亨利手臂一挥,允许大家喝酒庆祝。肌肉男们齐声响应,像一群苍蝇似地将酒桶团团围住,他们在哄抢时欢快地扭打起来,搂抱着,打着滚儿,场面充满了喜乐。
当所有人都沉醉在发现陆地的喜悦中时,梵高却被日落时分的美丽瞬间吸引。他从角落里翻出绘画工具,在甲板上支起了画架。他的眼神仿佛诉说着,他是多么迫切地想要捕捉这稍纵即逝的金碧辉煌,他多想留住这片金色的海洋与漫天飞舞的彩霞。
我蹲在调色板旁边,差一点儿就崩溃了。
“为什么只有黑色和白色?无论怎么调都只有灰色。”
“这该死的太阳,几乎把所有颜料都烤干了!为什么日落之时却这么美?!我讨厌灰色!我需要最浓烈的色彩!”这是梵高式的咆哮。
小气鬼又乱发脾气了,我得赶紧闪。
罗伯特奇迹般的第一次出现在甲板上,他笑眯眯地走向梵高。落日为他们涂抹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金色,浑然不知的梵高,也已融入了这动人心魄的金光里。罗伯特望着梵高的画,饱含深情地说,这是他见过的,最金光灿烂的日落。梵高激动地拥抱了罗伯特,两人宛如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子。
拥抱过后,罗伯特悄悄地把一张对折好的船票交到梵高的手里,还不失时机地唠叨了一段圣经上的经典语录。再三叮嘱梵高务必要保管好这一张船票,将来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是那张假船票?”梵高不解。
“嗯,是的。”罗伯特点点头。
“假票,究竟长什么样?让我看看。”想不到,酷酷的梵高也有二的时候。
罗伯特把手轻轻地按在梵高的手背上,温和地说:“别着急,不必刻意,当你真正用得上它时,自然就会想起它来了。”
梵高不再坚持,乖乖地把船票收好。
这一幕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了,不过是一张船票罢了,干嘛非要搞得神经兮兮呢?
罗伯特突发奇想,故作轻松地说,忽然很想当一回模特。他觉得当模特,需要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与表情,这种身体的静止反而能使内心获得极大的富足。
不晓得梵高是否真的领悟到了些什么,总之,他决定给罗伯特画一张人像。无聊的我果断围观,亨利和肌肉男们也簇拥在梵高的身后。罗伯特面带微笑,平静地眺望着远方,保持着一个他自认为最自然、最舒适的姿势。他独自依靠在船边,远远地与众人相对而立。大家围聚在梵高的身边,感受着宁静的时刻。
我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想要追上那支疯狂的画笔。然而,梵高的画笔好似喝醉了,看似毫无方向感。时不时用眼光比对着,画中的罗伯特与现实中的他有何不同,又有何相同。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一个疑问句。梵高真的是在为罗伯特画像么?
不知何时,船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黑鸟静静地绕着桅杆盘旋低飞,一圈又一圈,不忍离去。它的体积看起来有一只成年火鸡那么大。全身漆黑,血淋淋的红眼睛,好似两团正在燃烧的火球。
我大叫一声,众人受到提示,纷纷仰起头,对这只鸟行注目礼。天际间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鸣叫。啾——
那只鸟像着了魔似的,露出了凶恶的本相,猛然俯冲下来,锋利带勾的鸟嘴正击中罗伯特的手腕。啪嗒,一只带血的断掌落在了甲板上。
大家惊呼着,愣愣地又都仰起了脸,试图寻找那只从天而降的断掌的主人。罗伯特的惨烈的哀叫随即响起,大家这时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罗伯特的手掌。
嘎,连我也差点儿看走了眼。
啾——
那只鸟返回空中,绕着桅杆飞了一圈,调整好角度,再次俯冲下来。当鸟嘴拔出来的时候,罗伯特的左眼球已经被挖走了。
啪嗒,啪嗒,啾啾,啾啾,无数只坚硬的带勾的鸟嘴落在了罗伯特的头顶、脖子、手臂、腰部、后背、大腿、小腿……
大家还没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罗伯特已经由血肉模糊变成了一副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灰白骨头。就连穿在身上的衣物也化为零落的小碎片。有的散落在甲板上;有的飘落在附近的海面上;有的飞扬在天空中。
他的血液很快就呈现紫红色,进而变成紫蓝色,最后竟成了黑漆漆的一滩糊状物。那群袭击他的大黑鸟,饱餐一顿之后,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疲惫地绕着桅杆继续盘旋。它们一圈接着一圈,越飞越低,越飞越慢。
梵高的画笔跌落了,在画布上拖出一条蜿蜒的曲线。他的眼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那一刻,我遇到了严重的解读困难,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胎儿期。亨利的小胡须无力地低垂着,全体船员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罗伯特原本站立的地方。
原来一直向我们靠近的不明物体,就是由无数只大黑鸟簇拥形成的巨大黑球。这些鸟来自哪里?为何唯独要袭击罗伯特呢?
无数只黑影盘旋在空中,越来越稠密,天空越缩越小。嘎,他们会不会忽然俯冲下来,瞄准我那可爱的小眼睛呢......怕怕。我感到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