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飘舞 第002章 奇迹,信就有(有修改)
作者:小猪安妮的小说      更新:2018-03-05

  醒来时,我发觉自己躺在一只铺满了细软木屑的小盒子里。四周静悄悄,我一骨碌爬起来,一跃跳出了盒子,落在了宽大的桌面上。

  正是梵高上次与罗伯特、亨利一起喝葡萄酒,畅谈理想以及问候上帝的地方。船内没有人,只有我。

  罗伯特的画像就悬挂在其中一面木板墙上。背景是波涛汹涌的暗红色的海洋和紫红色的天空;那群可恶的大鸟被抹上了暗紫色;原本金黄色的太阳,竟被抹上了脏兮兮的灰色;天边的晚霞舞动着,成了从太阳流淌出来的血。像火焰般炙热的鲜血与孤寂死灰的落日形成强烈的对比。

  奇怪的是,罗伯特也是灰色的。无数扭曲的血迹,爬满了他的身体。那只无力反抗的断掌与充满怨恨的左眼球悬浮在半空。断裂带来的疼痛丝毫无法减弱它们对罗伯特的深深眷恋。流血,成了唯一的控诉方式。

  嘎,为什么罗伯特和太阳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太阳,又怎么会流出鲜红的血呢?小气鬼的颜料不是只剩下黑和白了么?这些红的紫的颜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受惊过度产生的幻觉?很明显,以我目前的IQ水平,此题无解。

  那惊心动魄的极其残忍的一幕再次向我袭来,我的小脑袋承受不了。这幅画还是少看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被折磨成神经质。此时,外面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鸭子,快跑。

  我飞快地跳入那个小盒子,潜伏在细软的木屑堆里,假装持续昏迷中。

  偷听是不对的,我听。

  “可怜的罗伯特就这样离奇地死去了,你愿意当他的接班人,去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么?”亨利试探着询问。

  “我不想当传教士,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梵高式的回答。

  亨利稍作停顿,换了一种说法,“你不妨把传教当作正职,业余时间搞搞艺术创作。讲圣经的时候顺便宣传一下你的画;画画的时候也可以跟人讲讲圣经嘛。”

  “这样也行?”显然,梵高很震惊。

  “我说行就行。”亨利情绪激昂。

  “可是,我想听听鸭子的意见。可惜,它已经死了。”梵高真仗义,还惦记着我。

  “噢,别难过了。鸭子到了天堂……”连亨利也当我死翘翘了。

  “呜呜……”梵高在为我哭泣。

  听到这里,我无法再假装下去了。一跃而起,噗噗拍打着翅膀,在桌面上弹跳几下,“嗨,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们喜出望外,梵高更是立即将我捧在手心,亲吻我的脸。亨利的小胡须向上高高扬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碟小鱼干。嘎,我飞身扑过去。小鱼干——我最钟意吃啦。

  刚才真不该吃得太饱,否则也不会呕吐得如此狼狈;又或者说,我实在不应该吃饱之后立即就溜到甲板上吹海风。

  中午时分,两名奄奄一息的船员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尸体被烈日烘烤得臭烘烘的。和以往的处理方式一样,由他们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将其合力抬起,投入深不见底的大海。

  自从罗伯特遭遇鸟袭,离奇死亡之后,船上的气氛变得死气沉沉。扔尸体的时候,有几个体弱的船员竟忍不住哇哇大哭。眼泪这玩意儿,仿佛真的可以带走心中的痛苦,他们哭饱之后,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

  咿,明明少了两具尸体,怎么还这么臭?

  黑鸟的尸体,已堆积成一座小山丘。肌肉男们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有的在抽着闷烟。他们的适应能力真强,这股刺鼻的臭味竟华丽丽地被他们无视了。吃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埋头猛吃,千遍一律的大锅饭美味依旧。亨利皱着眉,在一只铁笼子前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被关在笼子里的是一只大黑鸟,跟那天袭击罗伯特的黑鸟长得一模一样。

  哇,杀人凶手耶,凭什么把我的小鱼干给了那只丑八怪。

  亨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模仿梵高同学的语气,安慰我说,那天只有它没吃罗伯特的血肉。由于竞争不过它的同类,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沾染,反而饶幸地活了下来。

  “为什么要将它留下?”我不服气。

  亨利从碟子里抓了两条小鱼干,送入我的口中。继续说,它必须好好地活着到达大清国,为的是去那里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我发誓,当时,我是真心想要拒绝的。可是,之前的呕吐已经彻底掏空了我的小肚子,于是我就吃了。

  这一次,亨利没有嘲笑我,反而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微笑着说:“吃吧,我们都只是听从了上帝的召唤。”

  自从梵高摇身一变,成了传教士之后,就整日闷在船里,研究罗伯特留下的书籍和一些小笔记。我对圣经不感冒,与亨利混熟了之后,便大摇大摆地到处溜达。那些肌肉男们从我身边经过时也变得相当小心,避免将我踩踏。那只大懒狗一见到我,就抬起眼皮,向我行注目礼。嘎嘎,这种感觉真爽。

  这天夜里,我心神不宁,本想摇醒梵高说一会儿话,可是他累得早已呼呼大睡。我不忍打扰他,悄悄地钻出被窝,到甲板上散步。

  船航行得很顺利,值班的船员乖乖地坚守自己的岗位。他们呈半睡眠状态,看似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而且,还是不需要躺下就能睡着的那种。

  星空好美,耀眼的星星好似在跳舞。我来到船头,跳上一只大木桶。哇,那连绵起伏的岛屿就是传说中的大清国么?

  啾啾——

  嘎,什么情况?

  啾啾——

  原来是那只大黑鸟,是在喊我么?

  我环顾四周,还有比我长得更帅的么?这么说,它是在喊我喽。嗯哼,到底要不要过去呢?面对一个死囚的呼唤,我心潮起伏,犹豫不决。它是那群杀人凶手的同类,还是与我争夺小鱼干的丑八怪。切,凭什么你一啾啾,我就非得过去啊?

  嘎嘎,我假装没听见,还即兴表演了一段尚未命名的独门舞蹈。转身对着那只丑八怪吐舌头,扮鬼脸。不去,不去,就不去。

  啾啾——

  都说不去咯。

  哇吐——

  一只红果子从大黑鸟的嘴里吐了出来,它如释重负,清了清喉咙,竟然开始说话了。那一刻,我严重怀疑自己非鸭类,又或者鸭长大之后,就会跟这丑八怪一个德行。

  “亲爱的鸭子,你能帮帮我吗?”

  亲爱的鸭子?嘎,我居然听得懂耶。

  “求求你了,亲爱的鸭子,把我放了吧。”

  她左一句亲爱的,右一句亲爱的,因为这个肉麻兮兮又极为俗气的“亲爱的”,我慢慢地靠近了那只笼子。

  “放了你?嘎,你可是杀人犯耶,而且还是唯一的证据和线索。杀人是要填命的。不能放,不能放,绝对不能放。”

  “亨利都说了,我是清白的。天亮之后,哥德堡号就会驶入大清国的海港,到了那时,我就再也逃不掉了,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嗯哼,想不到你对地形还蛮熟悉的嘛。你是清白的,他们可不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翘翘了,那就只好委屈你当替罪羊了。”

  “其实,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少罗嗦,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阴谋,还不快从实招来。”

  “丑八怪?人家可是有名字的,我叫小甜甜。”

  “小甜甜?这么说你是女生咯?”嘎,是女生耶。

  她体态丰腴,臀部浑圆,全身的羽毛都是纯净的黑色,那双红眼睛在夜里就像两颗耀眼的红宝石,连那只带勾勾的嘴也尽显其温柔独特的魅力。那一刻,我发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美,而我又为什么偏偏现在才发现?

  “是的,爸爸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出远门了,从此音信全无;妈妈为了挽救更多的同类,不幸落入了恶魔的手中。呜呜,亲爱的鸭子,求你快点放我出去吧,我要去救她”

  妈妈、单亲家庭、恶魔……

  或许是“妈妈”这个词说服了我,带着似懂非懂的对妈妈的理解,我靠近了那粗大的铁链。可是,怎么才能打开这个锁呢?钥匙肯定放在亨利的身上,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跑一趟,去偷钥匙咩?一只鸭,又能有多大把握从一个人身上偷到钥匙?

  小甜甜果然是心思细密通情达理的好女生,她仿佛看出了我的为难,默默地仰望天空,不再罗嗦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太没用了,心中满是隐隐的痛楚。

  一只没有参与杀人的鸟,到底要不要为死去的同类赎罪呢?这个问题,如果由玛丽亚来回答,是救,还是不救呢?

  噔、瞪、噔,玛丽亚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嘎,有人来了。鸭子,快跑。我机灵地一闪,躲在一根桅杆背后偷望。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居然是亨利。

  “杀人犯,饶不了你,等明天到了大清国,嘿嘿,你就死定了。该死的,好像已经两个月没发薪水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什么时候才能把债还清啊……”

  他絮絮叨叨地走到囚禁小甜甜的笼子跟前,解开裤头,对着笼子稀里哗啦地放了一通水,小甜甜无处躲避,半只翅膀被淋湿了。真想不到,小甜甜居然忍得住,由头到尾,一声不吭。毫不知情的亨利排泄完了之后,把裤子穿好,蹬、蹬、瞪,若无其事地返回了船里。

  真想不到,亨利半夜出来溜达,竟然还留下了一串亮晶晶的钥匙。无需再犹豫了,没有杀人,是不应该当替罪羊的。嘎,感谢玛丽亚。

  我倏地从桅杆后面闪出来,一口咬住那串钥匙,拖到了笼子前面。小甜甜的眼里满是惊喜,我朝她得意地眨眨眼,彼此交换过眼神之后,她用带勾的小嘴咬住铁链上的锁,我则负责逐条钥匙放入锁眼里尝试。很快,我们就发现,带勾的嘴比扁平的嘴更灵活,于是我与小甜甜交换了工作岗位。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只有星星知道,我们宁可把自己的皮肉磨破,也要将那个禁锢自由的牢狱打开。

  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小甜甜用眼神鼓励我;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我转动着眼珠子安慰她。小甜甜的目光,使我的内心瞬间变得强大,仿佛这浩瀚的大海也不再深不可测。

  嘎。

  啾啾。

  锁开了。

  小甜甜弯下脖子,低下头,收拢了翅膀,终于跳出了笼子,站在了甲板上。第一次毫无阻隔地近距离面对她,我的心跳得叮咚响。她由衷地向我表示感谢,俯下身子,企图用她的脸蹭我的脸。我当然非常配合,拼命踮起脚跟,她也尽力委屈自己的脖子。

  啾啾,嘎嘎……低一点,高一点。其实,也就还差那么一丁点儿了。

  我们费尽了力气,明明已经能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可偏偏就是够不着。无奈,在巨大的落差面前,我只能仰视她了。

  嘎,是谁说的,年龄身高体重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此时此刻,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统统都很成问题。

  我们尴尬地放弃了这个高难度动作。

  幽幽的星光下,嘴角还滴着血,仿佛印证了只要你愿意去相信,奇迹就会发生。我们为对方展露最美的笑容。

  “谢谢你,亲爱的鸭子。不过,我该走了。”

  “这、这就要走了么?以后,还能见到你么?我、我……”

  我慌了,生怕她就此一去不复返。可是,倘若她真的留下,却又意味着死亡。

  小甜甜从左脚取下一只奇特的手镯,想套在我的脚上。无奈,我们的尺码实在相差太遥远了,这手镯给我当项圈还差不多。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轻微的自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真想一头跳入这茫茫大海算了。心里头那个苦哇,实在太难受。

  她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波涛汹涌,默默地收回了手镯,迟疑了一下,取下一枚戒指。这个圈数正好可以当成一只手镯。我欣然接受了,心中暗自欢喜,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了吧。

  “噢耶,这是我的初恋,初恋耶,我也有女朋友喽。”

  我心花怒放,围着小甜甜疯狂地转着圈圈。

  “喂,你敢偷懒,小心别被亨利发现了,要不然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去。”

  “嘘,你小点儿声,我还没开始打呼噜呢,你就来了。”

  嘎,有情况,赶紧闪。

  我们慌不择路,趴在那个死鸟堆上扮死亡。一只永远都无法闭合的幽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嗯哼,你盯我,我也盯你,谁怕谁啊。

  两个肌肉男换了班,又叽叽歪歪磨蹭了一阵子,甲板上才总算又恢复了平静。我和小甜甜装死成功,待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便悄悄地爬下来。

  “等等,我们得从这死鸟堆里,挑一只放入笼子,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亲爱的,你真聪明,就按你说的办。”

  “嘎嘎,我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鸭!”

  得到了小甜甜的肯定,我信心大增,一种小小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充满了每一根小绒毛。嘎,看来身高体重什么的,在伟大的爱情面前,就该立即滚到一边去。

  要把一具发臭的鸟尸拖动两三米远,可不比拖一串钥匙。虽然全程我只是起了些许辅助作用,但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已是后半夜了。气温骤然下降,冷风吹得我直哆嗦。

  “我真的要走了。”

  “你家在哪儿?”

  “任嚣城。”

  “任嚣城又在哪儿?”我急了。

  “大清国的任嚣城。”

  小甜甜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天空中,像一只优雅的**。当她掠过我的头顶时,轻声地给了我回答。果然是大清国,难怪她对地形如此熟悉了。

  “嘎嘎,在哪个区?什么街?门牌号是多少啊?哎,小甜甜……”

  亲爱的小甜甜没有告诉我详细的地址,绕着桅杆静静地飞了一圈,终于消失在梦幻般的夜色中。我跳上那只大木桶,傻傻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真希望她会再度出现;然而,心中立即又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及时制止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玛丽亚,请保佑我的小甜甜能平安到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