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风吹草动,我的心儿也随之高高悬起,孤伶伶地吊在了半空中。过度恐慌的直接后果,不是拔腿就跑,而是吓得连把腿的激情都丧失了。正如此刻的我,孤单无助失魂落魄透了。
“孩子,请跟我来。”一个雪白肥胖的肉球一扭一扭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倚着盘根错节的树根,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姿态。见我不为所动,肉球就从树根跳到草地上,朝我走过来。
冷冷的月光之下,我看得非常清楚,这是一只大白鹅。这个大宅子里真的有鹅耶,怪不得那天潘老爷千万次地呼唤着“鹅在哪里!”。
一想到那天若不是这只大白鹅始终不肯冒泡,潘老爷也就不会错抓了我。于是,我咬牙切齿地说:“不,我讨厌鬼鬼祟祟的潜水员。”
“我一直都在这里。”大白鹅的脖子拉得好似一根紧绷的橡皮筋,“只不过他们看不见我罢了。”
切,你哄蛋啊,我可是一只破壳而出的鸭,你少来!嗒嗒嗒,肢体的麻痹期已过,我的双脚又可以运动自如了。此物语无伦次,有点神经质,我还是闪了吧。
“到我家里坐坐吧,给你看一样东西。”大白鹅发出诚挚的邀请。言语间透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吸附力。就好似无数只肥美的大虾一字排开,恳求我快点将其吞食,待磨成肉酱之后,迅速溶入我的血肉之躯。其实,我一点儿也不饿。但是,当美食对我的引诱已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便无力抵挡了。
“你家?远么?”我脱口而出,泄露了心底的小秘密。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受到邀请。那种小鹿乱撞的小兴奋,竟也让我热血沸腾。
“不远,不过道路有些崎岖。孩子,你害怕了么?”大白鹅忽然变得异常温和,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幻觉直觉——这是母亲专属的温柔吗?无可否认,我的薄弱点已经彻底暴露了。对母爱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令我情不自禁地默许了让自己放纵一次——跟这个初次见面的大白鹅走一趟。
我刚要抬起一只脚,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我得先跟梵高说一声,如果他忙着搞艺术创作,我就请潘老爷转告;噢,不对,潘老爷忙着处理鸽子的事,恐怕也没时间;那么就找亨利说说;实在不行,至少也得跟阿四阿三汇报一下吧,你说对不?喂,哪儿去啦?”
发表了一串反常的长篇大论之后,我发觉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有所提升了。然而,大白鹅那只浑圆多肉的臀部此时已经挪到了错乱的树根上。原来刚才的所谓逻辑推理只不过是我的自言自语。
“请稍等。”我的双脚宛如装上了一组超级电动马达,呼啦,踩着月光,飞快地追了上去。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将我唤作“孩子”吧,好想再听一次。
大白鹅看似缓慢的动作却令我总处于拼命追赶的尴尬状态,这肉呼呼的臀部始终引领着我,在纵-横交错的树根之间穿梭。我闻到了植物的芬芳,越走越深入,越走越开阔,越走越湿润。
这棵树究竟有多老多粗壮?走了大约足够灌下半桶酒的时间了,大白鹅依旧固执地一扭一扭地充当我的引路者。这回一趟家,也太艰辛了吧。何必潜伏得这么深?还不如搬家算了。
丛生的荆棘刮破了我的翅膀、脖子、胸部……小马甲也被细小的倒刺勾破,绸缎破损的咝咝声好似有一把锋利的刀割破我的喉咙。嘎,后背也不幸中招了,好痛。
我的小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温暖的泪水模糊了,“请稍等!”
大白鹅并不理睬我,依旧在前面带路,好似并不担心我会跟不上,抑或中途改变主意掉头溜掉。我确信无论再怎么呼喊都没用了,这个时候想回去就更加不可能了。小小的我,已经迷失了。置身于阴冷陌生的环境,唯一的希望与动力,就是前面那只左扭右摆高高翘起的臀部。
“请稍等。”我忍不住又喊,身上的伤口实在是疼痛难忍。更悲催的是,藏匿在小腹的那个小珠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炙热无比,小腹的热量逐渐积聚,热气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快,越来越热。直到这个热气团已经膨胀到连我的肚皮都快要撑破的时候,那个热辣辣的小珠珠猛然挣脱了束缚,狂躁不安在我的体内肆意乱窜,后背、臀部、脖子、头部、大腿,甚至每一片绒毛!
它趁机将自身蕴藏的热量释放出来,还不到半杯茶的时间,热量已经遍布了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炙热无比的我与周围的阴湿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外冷内热,双重煎熬之下,我开始迷迷糊糊,貌似出现了传说中的幻觉。
这是一个连做梦都没有出现过的陌生的场景,在白烟飘渺的宛如仙境般的原始森林里,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大约是雨后,阳光还未冲破云层的阻挡。娇艳欲滴的植物对我点头微笑,“鸭,你终于来了。”
这里的天空几乎被稠密的树叶完全遮蔽了,透过偶尔出现的几个小空隙,我也只是看到了灰色的云雾。高大挺拔的树冠上,悬吊着无数根粗细不一的弯弯曲曲的树根。树根又冒出更多充满活力的小根须,上面还滴着晶莹的雨珠。
我好奇地噗噗拍打着翅膀,企图飞离地面,用脸蛋儿蹭一下柔软的根须。一次,两次,三次……我都失败了。
“啊呼!”一只长尾猴抓住一条粗大结实的树根,从不远处的大树晃到我的眼前,“上来吧,我带你到处逛逛。”
“怎么上?我是一只鸭。不仅没有手,脚趾还是粘成一块的。”我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低着头望着那双丑陋笨拙的脚掌,甚至觉得猴子不过是偶然路过顺便取笑我罢了。
“上来吧,飞咯!”长尾猴伸出尖细的爪子,呼啦就把我高高提起。直到升上了半空,我才发觉它拎住的是我的脖子后面那层薄薄的皮。飞的感觉真的很棒,哪怕是借着别人的高度俯视大地。
长尾猴灵活地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密密麻麻的树根,就好似专门为它设立的天然通道。他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变换着,显得很快乐,“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客人。”
“什么意思?”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飞翔的喜悦顿时削减了一大半,“这么大一个森林,难道就没有别的活物了么?”
长尾猴没有回答我,继续不知疲倦地在树根的世界里晃荡。我沉默了,甚至有些后悔错跟了一只太过疯狂的长尾猴。脖子后面的那层薄薄的皮越来越痛,好似正在被撕扯,被针扎,被锤击,被切割,被轰炸。
“不要!”
长尾猴和树根,茂密的树冠与发霉的气息,这些统统都不见了。我的身体在急剧下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曾经炙热无比的身体,迎来了深入骨髓的寒冷,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嘎,我是不是已经成了冰冻鸭?
“孩子,请跟我来。”充满柔情的呼唤,是大白鹅吗?
可是我的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回应。身体还在紧急下坠,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鸭,认命吧!
咿,终于停止下坠了,周围一片寂静,我缓慢地睁开眼睛。一只造型奇特的火炉摆在旁边,温情的火苗悄无声息地跳跃着。头顶看不到天,也没有树叶,这里更像一个安静的房间。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我爬起来,问空气,问土壤,问火苗,问……大白鹅!真的是她,温暖的火光里,我看清楚了,她是母的。关于分辨男人和女人,鸭不如梵高;但是分辨一只鹅是公还是母,梵高绝对不如鸭。
大白鹅笑眯眯地表示欢迎光临,原来这里就是她的家。难道她挖地三尺,住在地洞里;抑或是破坏树木,将树干掏空了?
“那只长尾猴呢?”我嗒嗒走过去,越靠近那个火炉,空气就越热。大白鹅挨得那么近竟然受得了。
“我在这儿。”火炉的盖子自动掀开了,里面的热气释放出来了,一股热浪将我推倒了。
啪嗒,这回是pp先着地,我感觉很受伤。痛啊,说明这不是梦!
“孩子,请跟我来。”这一次听起来既不是大白鹅,也不是长尾猴。
“还来?你当我是蛋啊,不去,打死也不去!”我狼狈地爬起来,表示坚决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