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望见了门前的那一片向日葵,静默了一整夜,她们满怀期待地舒展着宽大的叶子,在微露的晨光中等待新的太阳。
“鸭,我们要到家了。”
“嘎!”
母亲的厨房飘出了香味,今天的早餐会是什么?我加快脚步,从挺拔的向日葵身边经过,她们的花瓣上闪着晶莹的晨露,湿润的谜一样的芬芳萦绕着,拖住了我的脚步。
“嘎?”
鸭子伸长脖子,对着其中一朵垂着头的向日葵嘎嘎地歌唱,噗噗拍打着翅膀,似乎又要翩翩起舞了。但是,鸭子始终跳不起来,它的舞蹈似乎不是随时随地,随随便便什么时候就能跳的。回想起昨夜竟与狼的身体紧靠在一起看鸭子跳舞,月色迷人,流云飞过,一切已成为遥不可及的记忆。
“她的名字叫做向日葵。”
“嘎嘎嘎!”
花瓣,柠檬黄色的花瓣,纯净得如同将刚挤出的柠檬黄直接抹在了画布上。清晨的向日葵,就是黄色的。鸭子兴奋地对着向日葵歌个不停,嘎嘎嘎,向日葵,嘎嘎嘎……
天边的树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日光。正好沿着笔直的道路延伸,照亮了沿途的树木,照亮了风车的手臂,照亮了教堂屋顶的十字架,照亮了母亲的厨房,照亮了广阔的大地。
初次见面,鸭子就对向日葵着了迷,它仰着脸,对着那沉甸甸的硕大的花朵,耐心地讲述着恐怕只有鸭子才能听得懂的心情故事。当太阳积聚了足够的力量,奋力一跃,跳出了天际线。娇羞的花朵,好像听见了天空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褪去了朦胧的睡意,旋转着花冠,面朝天空,寻找一束属于自己的暖暖的光。
“嘎……”
受了冷落的鸭子失望极了,闭上了扁扁的小嘴巴,无精打采地扭着小屁股,回到了我的手里。然而,它刚一站稳,就又扬起了脸,叽里呱啦疯狂地控诉初升的太阳,显出一副有本事你给我下来的居高临下的高姿态。
向日葵高傲地昂着头,执着地向着太阳,她认定了那就是自己追求的幸福。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鸭子,即使用情再深,唱得再动听,哪怕喊破了喉咙,也绝对入不了她的眼。或许,只有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才能使平复一只鸭的心情。
“噢,别难过,我有办法让你们日夜相对。”
“嘎?”
“真的,我会变魔法。你信么?”
“嘎!”
得到了鸭子的肯定与鼓励,让我觉得画一朵含情脉脉的向日葵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个想法诞生的那一刻,我对太阳心存感激。飞快地往家里跑,母亲透过厨房的窗户望见了我,眼里闪过一阵喜悦,随即又转过脸,继续扮忙碌。
心中虽惦记着那份神秘的早餐,但是鸭子可怜巴巴的无限期待的眼神令我不得不忍饥挨饿地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只找到几块油画布的边角料,而且还是长条状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鸭子,尴尬地扬了扬手中的破布条,抖落的尘埃呛得我不断咳嗽,鸭子更是气得嘎嘎直叫。它两眼一瞪,撅着嘴巴,扭过脸去,小屁股故意翘得老高,好似不愿意理睬我了。
“请稍等,画布会有的。”
我极力安慰它,这话很有效,鸭子似乎原谅我了,欢呼着一跃跳上了桌面,对着窗外那一片黄灿灿的向日葵继续哼着歌儿,嘎嘎嘎,向日葵,嘎嘎嘎,向日葵……
鸭子歌声比起它的舞姿,那实在是,简直就是,咳咳……总之,我捂着耳朵,飞快地离开了房间。此时,父亲与弟弟已经端坐在餐桌前了,母亲微笑着走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我想,我大概需要一些画布。”
“文森特,你需要吃点东西。”
“没错,今天的小甜面包圈很不错。”
我望了一眼桌上的甜面包圈,心微微一颤,与你初次见面的情景轻轻地从眼前掠过。那一次,我到底有没有吃下你做的面包圈,这个问题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我不爱吃面包圈,尤其是甜的。”
丢下这句话,我逃离了。
回到房间,鸭子已经缩在门边,等候多时了。一见到我回来,两只小眼睛立即发出渴望的光芒。我低着头,苦于难以给它一个交代。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每一步都稳健有力。果然,是弟弟。他似乎总能在我困扰的时候,及时出现。他来了,放下画布,厚厚的一叠,对我说了一堆鼓励的话语,还不忘了赞美一番鸭子的机灵活泼。最后,他走到窗前,望了一眼路口那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原来,你的房间也能看到向日葵。”
他的神情有些凄凉,当说到即将要前往巴黎的时候,竟然动情地紧紧地将我抱住。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那个精明的资深大画商啊。商人也有感性的一面么?噢,不。我认定了商人都是十足的经济动物。他们的脑袋里装着一台计算器,当他们的目光从一个人的身上扫过的时候,已经把此人的商业价值精确地扫描一遍了。
“或许你的画还能再柔和细腻一些,那样会赢得更多人的喜爱。”
类似的评价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然而,关于线条的问题,现在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便沉默不语,这不仅仅是因为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语。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那一张能够带我通往远方的船票吧。开船的日期屈指可数了,心无法平静。
“上次,你画的那幅葡萄,有客人看中了。”
“噢……”
我无力地推开了提奥。有人喜欢我的画?这明明就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然而,此刻我却极度怀疑,这不过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做了一桩出色的买卖罢了。他从未认同过我的笔下的任何一根线条,如今却忽然告诉我,这些歪斜的笨拙的丑陋的线条,竟然也有被人看中的一天。
小鸭子趴在那叠厚厚的画布上,贪恋地用脸蛋磨蹭着粗糙的表面,柔软的绒毛渐渐乱了方向。这些画布,看上去,该有十多张了,或许在我离开之前,还用不完。
我返回窗前,背对着提奥,不再说话。当转过身的时候,发现鸭子已经趴在画布上呼呼大睡了。桌面上多了一张薄薄的——传闻早已卖断了的环游世界的船票。手里多了一张船票,不觉有些迷茫了。到底我要上哪只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