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梦烟云 翎质 收不回的心
作者:晨落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目送沧雪的车队扬尘而去,黛兰轻叹一声,缓缓步上城楼。入目的是一袭在风中萧瑟的背影。

  清风冷冽中,翎质一袭白衣伫立于城墙之上,修长的身子,衣袂飘摇,仿似整个人也欲乘风飞去。

  黛兰呆呆的看着翎质迎风而立更显落漠的背影,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眼前这个看似淡漠如风的男子。他总是用这种最笨的方法来掩饰悲伤。可是黛兰鲜少与人亲近,根本不懂的如何安慰人,就算,眼前这个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思量了下,黛兰动了动唇,刚欲开口,翎质略带沙哑的声音随风传入她耳中:“她终究还是走了!”

  黛兰心中一颤,上前两步,伸出双臂轻轻的从背后搂紧了翎质略带轻颤的身子,语气尽量平静的说:“大哥,你还有我!”

  翎质不说话,深遂的目光望向远方那抹只剩一点黑影的车队,微弯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心却蓦然掠过一丝如针扎般的痛楚。她真的走了!走的那么绝决,那么无情,那么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翎质缓缓的闭上眼,幼时杜诗烟的脸,和长大后纯真的笑,仿似又浮现眼前。心就猛的颤抖了起来。翎质淡淡的笑了,却那么苦涩,那么悲哀。她曾说他是她追逐的温暖,她又何尝不是他心底仅存的那一抹温柔?

  如今,她走了……

  翎质缓缓的抬起手抚上胸口,这里……依然会痛么?

  “大哥,我想不明白,你既然那么舍不下她,为什么还要放她走?”黛兰终是忍不住问了她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你也不是不懂沧雪对齐丰的威胁,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楚云,为什么放虎归山?”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翎质心中憋的难受,怎奈到嘴边却只化做淡淡一笑:“兰儿,你不懂,强求来的不是幸福。而我,想要她幸福!”

  这一句,仿似平静的不含一丝情绪,听到黛兰耳中,却无限凄怆无奈。她搂翎质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的擦去眼中溢出的泪痕,哽咽的说:“大哥,忘了她吧!你才是最应该幸福的人。”

  “是吗?”翎质淡淡一笑,敛了心中的情绪。缓缓地转过身,拉起黛兰的手往城楼下走去,打趣的问道:“你呢?冷夙怎么说?”

  黛兰面色一红,装傻的问:“什么怎么说?”

  翎质飒然一笑,故意皱眉做沉思状:“哦?他没有想法么?那朕明日便昭告天下为曦兰公主择婿如何?想必父皇他老人家是很乐见你嫁人的。”

  “大哥!”黛兰气恼的跺脚,娇嗔的模样更是绝艳动人,就连跟在身旁的侍卫也看的一呆。

  翎质呵呵的笑了,揽过黛兰搂在怀中,柔声道:“如今,大哥最不放心的也只有你了,冷夙不错,从小就一直拼命的护着你。把你交于他,大哥放心!”

  “可是……”黛兰皱紧了眉,很为难。

  “他想带你离开对不对?”翎质淡然一笑:“这个我早就料到了,冷夙就像翱翔在天际的苍鹰,广阔的蓝天才是他的梦,怎么可能愿意待在皇宫这个大笼子里?”

  “可是,我舍不下大哥。”想起翎质孤独的背影,黛兰的心忍不住一阵闷痛,涩涩的说道:“如果我也走了,那大哥你……”

  翎质风清云淡的笑了笑,抬头看向远方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凄凉。正欲开口,一名将领急急的策马跟前,单膝跪地道:“启禀皇上,太上皇他……”

  话没说完,翎质已抱起黛兰飞身跃上马,策马向皇宫奔去。

  永和殿内,重重帏幔后隐隐传来剧咳之声,太上皇君啸天半靠着床颧骨高耸,脸色灰败,黄色绫帕展开,咳出的鲜血刺目惊心。。”

  近侍王公公跪在床前,泪眼婆娑:“太上皇,奴才已命人去请皇上和公主,请太上皇……”

  君啸天已经涣散的眼,望着床头摇摇欲熄的烛火出了会儿神。偌大的殿内只有近侍王公公一个。他的儿子呢?他曾有十四个儿子,不对,十五个!轩儿远在琊峪关,翎儿出宫了,其他人呢?君啸天心中一片哀伤。他当了大半辈子皇帝,临死时,却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他在希望什么呢?儿孙满堂绕膝让他不必孤单离开吗?

  君啸天惨然的笑了笑,问王公公:“可追回郡主了?”

  王公公沉默了下,还是没说实话:“皇上亲自去了,一定能追回来的。”

  君啸天又重重的咳了两声,叹了口气:“我原本想撑着亲眼见他们大婚,可惜,等不到了。”

  王公公听到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太上皇龙体尚健,必定长命百岁。”

  君啸天无力的摇了摇头,喘着气,从枕边拿出写好的圣旨:“把这个交于皇上,这是我为太后和珣儿拟的。我知道翎儿不会放过珣儿母子。但身为父亲,终是不忍看着他先死。等我死后,赐毒酒,一并殉葬吧!好歹给他个王爷的名份,也不枉他这一世生在皇家。”

  王公公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老泪纵横。

  君啸天无神盯着的被风吹得飘摇的烛火,心神恍惚。仿若又看到那个铺满野花的山谷,那座草庐前,上官清澜娇颜如花的笑脸。

  君啸天忽然心生一种茫然,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他当过皇帝,拥有过世人想要的一切,可最后才发觉,与上官清澜在草庐里渡过的那十数天,才是一生中最幸福的。

  君啸天想到了翎质,安然的闭上了眼。还好!总算为翎儿留住了烟儿。

  “奴才送太上皇……”王公公的悲泣在空空的大殿中不断回响。

  翎质和黛兰急步奔进大殿,呆呆的看着床上骨瘦如柴,脸色灰败的老人。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然后,就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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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沧雪皇城冰凌。

  “快,玉面神医来了。”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大街上边跑边大声喊。听了她的话,更多的人抱着孩子从屋里奔出来。“在哪儿?玉面神医一年就来一次,只看五十个孩子。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草庐前,一袭人影端坐桌前,执笔轻书,神色淡然。他的脸,从额头到鼻尖都被一个银灰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了,只能看到那双长长的睫毛下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每年春天都会来这里为村民免费治病。他的医术很高明,好像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也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但仅凭他露在面具外的嘴和眼睛,众人便给他取了个玉面神医的雅号。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翎质收起药草笔墨,回头瞄了眼前方的树丛,淡淡道:“出来吧!”

  树从后,缓缓闪出一袭身影,嫩黄的衣裙,娇俏的脸,灵秀动人。

  翎质有些无奈:“回去吧!你大哥会担心的。”

  林寒汐低了下头。“我想……留下来照顾公子。”

  “我不用人照顾。”翎质淡淡的回了句,冷冷的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林寒汐愣愣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阵难受,咬紧下唇咽下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如往常一样,倔强的坐在门口等着。

  初春的夜里有还是有点冷,深夜下起了雾,坐在屋外的林寒汐冻的直发抖。使劲的抱紧了胳膊。

  三年了!自打三年前翎质将皇位拱手让给了君以轩离开皇宫。她就这样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三年来,他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连对那些病人的微笑都没给过她。可她不灰心!她记得爹爹说过,一个有毅力的人,认定的事,就决不会放弃!

  跟着翎公子,就是她认定的事。

  五天,林寒汐白天帮着病人们端茶倒水,晚上就缩在草庐门前的干草堆上过夜。

  翎质照旧如常,吃饭,睡觉,开方,看病,当她不存在。

  林寒汐有时心里也会委屈,她是堂堂齐丰镇南王的女儿,护国将军的妹妹,却在这里受着冻,忍饥挨饿的过日子。但一想到自己的坚持,林寒汐咽了泪,她拼着一股子劲,死也要坚持下去。

  第六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林寒汐全身被雨浇透了,冷的直发颤。翎质依然坐在桌边悠然的吃着饭,看都没看她一眼。林寒汐站在窗边呆呆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翎质,心比刺骨的春雨还凉。

  他真的讨厌她!

  林寒汐站在窗边,凄然的笑着跟屋里的翎质说:“我知道你放不下烟儿姐姐,我也没想到要替代她,我只是心疼你,想在你身边照顾你而已。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我走了,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翎质的眉头微皱了皱,却依然没动。他第一次懊恼自己有这么好的听力。连她离去蹒跚的步伐和紊乱的呼吸也听的真真切切。三年,他离开齐丰三年,她跟了他三年。他冷面以对,她浅笑相迎。他一次次拒绝,她越挫越勇,

  翎质的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心酸。她的那句心疼终是击痛了他的心。心疼?他最清楚心疼的感受!

  这世上还有人为他心疼?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翎质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心。他每年为什么会来冰凌?只因她在这里!可她如今在哪儿?她可知道自己夜夜难眠的相思?

  “扑通”重物倒地的声音惊的翎质一颤,他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烦燥不安,拂袖灭了灯。可黑暗中,他心中的惊恐越来越清晰,让他一刻也安静下下来。

  如果她死了?

  翎质一惊,猛的坐起身朝屋外奔去。林寒汐瘦弱的身子倒在泥泞中,被雨水冲刷的脸上血色全无,翎质颤抖着轻触她的脸,心突然就惶惶不安起来。

  他着急的抱起她,有东西从林寒汐怀中滑落,翎质只瞧了一眼,然就再也动挪不开一步。那是玉笛,当年落入碧波潭中的玉笛。他不知道玉笛为什么会在她身上,此刻,他也无心多想。只是愣愣的盯着,再也移不开目光。

  翎质弯腰捡起,手指细细的摩擦着玉笛光滑的笛身,万般情绪如潮,齐涌心底。冰寒的春雨中,他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直痛到心底!

  世事纷纷,烟云一梦,在这场梦里,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翎质默默的站在雨雾中,第一次彻底的静下心来思考。缓缓的,一抹笑在他嘴角绽放。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了悟了什么,也放下了什么……

  三天后,林寒汐手里摇着一支不知名的蒿草,欢快的奔走在树林间,回头朝翎质催促道:“翎大哥,快点!”

  翎质淡然一笑,突然回头朝远方的山脉看了眼。林寒汐跑到他面前,接过他肩上的包袱背到自己肩上,笑着说:“舍不得离开吗?我们明年再来就是了。”

  翎质伸手从她肩上将包袱拿了回来,淡淡道:“不会再来了。”走了几步见林寒汐没跟上来,奇怪的回头,却见林寒汐一脸凄然:“翎大哥,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把我送回齐丰?”

  翎质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林寒汐指了指翎质肩上的包袱,泪水溢出眼眶:“你都不让背包袱,你一定是想赶我走对不对?”

  翎质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暖的,忍不住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别到她耳后,柔声的说:“傻丫头,我既然答应让你跟着,就不会赶你走。除非……”他心中突感酸涩,脸上却笑着说:“除非你那天想要离开了,你就抛下我,走吧!”

  林寒汐的泪眼睁的老大,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兴奋的跳起来,搂紧了翎质的胳膊:“不会有那一天的,我死都不会离开你。”

  翎质唇边带出一抹笑容,任她就这样抱着胳膊离那座冰城越来越远。

  他知道,今生他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