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终究还是没能撑完整个告别会，在他预知到自己即将失常前，他简单地说了声“抱歉”，然后默默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等大家跑到门口去看时，他早已不见了。我们很担心，但皓月似乎知道他会在哪里，他叫我们暂时别去管冷月。

　　告别会结束后，我推说要去执行任务，离开了皓月来到十五通道。

　　“寂莲，有什么事？”我见她匆匆跑来，样子甚是严肃，不由得奇怪地问。

　　“凄惨冰星，这次我只能求你帮我了，陪我去找一样东西。”

　　“嗯？”我迷茫地跟着她走下去——“嗯？！”

　　“……你要进处罚室？？”我盯着眼前的石门不明就里地问道。

　　“嗯。”她迟疑了一下，推开了石门。门在我俩身后缓缓合上，庞大的迷宫呈现在眼前，我和她不约而同准备好武器。

　　“寂莲，你刚入公会不久，来这里太危险了！”她义无反顾地向里走，我只能跑到前面拦住她，“你犯了什么错么？”

　　她摇摇头，抬头看着我，看见那个眼神，我依然阵阵心痛。“我三天后就要离开本部了，所以，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清楚我的能力无法找到那个，凄惨冰星，我能想到的只剩你了……你刚才也听冷月大人说了吧？处罚室，也是王国内最安全的宝藏收藏地。”

　　“……我知道这点。”

　　“我要找一面镜子，可以看见自己最想见之人的镜子。”

　　“……”

　　“……我只想再看看他……”

　　寂莲忧伤的话语在昏暗潮湿，处处是机关陷阱的处罚室中回响，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我心脏，也许是嫉妒，也许，是疼惜。

　　我没说什么，只是点了头，我握紧拳刃，现在，保护她，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们差不多已经走到处罚室第三区域，说是“室”，还不如说是一个地域，处罚室深处地底，它的迷宫向黑暗处无限延伸，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个尽头在哪，那里是什么，有史以来无人去过尽头，但这样的迷宫又是谁建造的呢？工会惩罚犯罪者，大多只在第一区域或第二区域外围，稍微有点脑子的会员都不会冒冒然向更深处走，因为里面只会越来越危险，只会增加死亡的几率。而第三区域，是被工会章程定义为“极端危险区”的地方，除了非常有实力的会员，没人敢来这送死，我来过这里，但也是在有皓月和冷月的陪同下，他们那时候带我走得很深，里面简直是狂暴化魔物的家，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应付塞满了整个路口的魔物，那次我学到很多，当然有着重伤的代价。这一次，我们必须穿越第三区域，到达收藏宝物的第四区……就算只是闪，我也感觉会很吃力，况且身边有寂莲，即使她是冷月的学生，有着超越普通新人的实力，但她说到底还是一个新人而已。在这里，寂莲完全处于被动局面，我只能抓着她胳膊带她一块儿闪，说实话，这是项累人的活儿。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把自己和寂莲往绝路上推，我从没去过第四区，也根本没听皓月他们说过这个区的位置——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收藏着无数珍宝的第四区，或许只有工会会长才知道去那里的通路。阻挡我们的魔物越来越多，而迷宫还遥无尽头，我开始怀疑以常理推断应该在更深处的第四区，是否真的在那里，我的体力差不多快透支了，寂莲担心地跟着我。

　　“凄惨冰星，你还行吗？你看上去已经很累了。”她犹豫地轻扯我的手，“我们还是到不了的吧……与其死在这里，还是……回去……”

　　她虽然那么说，但话里的失落感显而易见。她是真心想要见到那个他，我知道那是她目前最强烈的愿望，而我，真心想要满足她这个愿望。

　　我摇了摇头。

　　“不要勉强自己，寂莲，也许就快成功了呢？我能挺住，没关系……”现在的情况下，要对她笑，让她安心下来，可我甚至没什么力气扯动嘴角，两只狂暴蚁后带着各自数以百计的蚂蚁兵团堵在路口，我和它们周旋了近五分钟，也难找到一丝前进的空隙。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我抬不起手，站不稳，寂莲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我无暇回应，我觉得眼前闪闪烁烁，蚁后的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的潜意识在想：糟了，必须得撤退，而我压抑着这个思想，在没找到那面镜子前，我绝不回去！

　　“凄惨冰星！”这回是寂莲拽住我的胳膊把我从蚁后的砍刀下拖开，两只蚁后的四把刀纷乱错杂地砍在地上，石板大块大块地碎裂，翻起。蚁后的刀再一次劈向我俩，我和她同时抬起一只手用拳刃和短剑抵住那把巨型砍刀，但紧接着三把刀更猛地压在第一把刀上——

　　沉闷的断裂声，我的拳刃和蚁后的一把砍刀，双双折断，寂莲的大马士革短剑打着旋刺进墙壁中。

　　我们脚下本就伤痕累累的地面瞬时崩塌。

　　——

　　“啊！！”她紧紧握住我右手，悬在半空望着下面深不可测的黑暗惊叫一声。

　　“不要放开我……”我用左手艰难地攀住一块岩石咬着牙说，“我会……带你上去的……”

　　“不！凄惨冰星，你已经……”她抬头仰视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意，寂莲她，挣扎着，挣扎着要让我放开右手。

　　她想要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了换回我一丝生的希望？！

　　“……我会……”

　　只记得最终也没放开抓住她的那只手，但身体的其他部分，已经没了任何力气；只记得开始慢慢下滑，随后左手就失去了着力点；只记得……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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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看见四周洞壁折射出的变幻的火光，和同样反射着那火光的绵延的金币珠宝之山。那火光是熔岩，地底深处炽热的岩浆，从这里数个敞开的洞中发出红光来，它缓慢地流动，冒泡，我觉得现在脚下的土地，只不过是这一层可以熔化一切的液体上薄薄的一块板而已。

　　寂莲就在我旁边，受了伤，看着我，又环顾四周。

　　她的表情非常惊恐，她毕竟只是个刚懂点门道的新人啊，一直这样过激的表情，是完全不符合刺客身份的，虽然周围的情况是很麻烦……大的，小的，几十条艾吉欧蜈蚣团团包围了我们，它们锋利的、露在口外的大颚互相磨擦着发出嘈杂的响声。我的前胸剧烈地痛，是肋骨折断了的感觉。

　　“刺客工会的会员，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听见一个威严洪亮，却饱经沧桑的声音，我和寂莲同时抬头望着那条庞大的如龙一般的蜈蚣，它也用漆黑的三角形眼睛睨视着我们。

　　“你、你是魔物、可你竟然说、说话……”寂莲的声音里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不由自主地抱紧我胳膊。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离奇的情况，这条艾吉欧蜈蚣，一定是这里的首领，它竟然知道我们是刺客工会的？

　　“这不稀奇，魔族并不都像你们人类以为的那样愚钝低级——我活了几百年——一直在这个地方，你们刺客工会的会员管这里叫处罚室第四区——几百年前起，我就奉命看守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就是……第四区？”我们都不知道处罚室不仅仅是一个平面区域，更是一个立体的空间，而宝物收藏的第四区，竟然在第三区的正下方？这条老蜈蚣是看守者？

　　“你……是在为工会服务？”寂莲在这种环境下当然是无法应付的，也许刚才昏了很久，也趁此回复了一点力气和精力，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它对话。

　　它弯下身子凑近我们俩，我看见它可怕的大颚。“没错——几百年前有一位人类，他照顾当时受伤的我，我把他当主人看待……他后来成为刺客工会的会长，他吩咐我守在这里——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们——每届老会长都会带新会长来让我认识——你们不是会长——”

　　“对，我们不是。”

　　“那么你们是特意来这里的么？”

　　“是的！我来找一面镜子，可以映出最想念之人的镜子！”寂莲鼓起勇气大叫道，“即使你要杀死我，我也不会改主意的！”

　　老蜈蚣重新直起身子。“明白了——你们是来索取的——很遗憾，虽然你们是刺客工会的会员，但能够从这里拿走物品的，只有会长才行，别人只能给予，但不能索取——回去吧——”

　　“你就这么好心放我们回去？！”我对此深表怀疑，它终究是一只魔物，而魔物向来是与人类为敌的。

　　“你认为我是魔物，所以不值得相信吗——”他盯着我惊讶的表情，“几百年来有不少会员误入这里——他们都这么想——但我说到做到，我虽是魔物，但一旦承认人类为主人，我就和你们常说的那些同类划清了界限，我不会无故伤害刺客工会的人员——”

　　“但我们不会走的！除非拿到那面镜子！”我站起来面对它和它的族人，“寂莲要那面镜子，我们只是借一下，借一下，用完就还给你，这样也不行吗？”

　　一只艾吉欧蜈蚣叼来一面铜镜。

　　“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老蜈蚣说，“但我不能给你们，这是规定。”

　　“求求你，我只想看看我的爱人啊——”寂莲哭着恳求道。

　　我心痛万分，因为她的眼泪，因为她说的那句话。她忘不了他，她爱的是他——我知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啊！难道她要一辈子活在悲痛和缅怀中吗？！我希望她能得到那面镜子，像她自己说的，见他最后一眼，然后，把他忘记，重新开始生活……这是我的愿望，因为我爱她，所以有这个愿望！所以我要夺到这面镜子！

　　我重撞在金山上。

　　“别指望能从我这里抢劫宝物——历届的会长中，能打赢我的也屈指可数——再强行攻击的话，我就把你们视为抢劫者——”

　　“求求你就让我见他一面！见完以后，我可以死，马上死，求你了……”

　　“寂莲！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我大惊失色。

　　她又是那样的眼神：“凄惨冰星，我是……离不开他的，死了，又怎么样呢……”

　　老蜈蚣犹豫了一会儿：“是吗——反正都是死，那么借你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小姑娘，你可以把镜子拿去，然后接受我的惩罚——”

　　寂莲绝然地点了点头，向它伸出手。

　　“你准备好了么——”

　　“……我不……后悔……”她微笑着。寂莲转身面向我：“凄惨冰星，我明白你是真心的，可是我……我还是不忍背叛他……你一个人回去吧，就当是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我的心空落落地痛：“寂莲，那么告诉我可以吗？你现在，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你付出这些，值不值得——”

　　“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很好。”

　　“如果先认识我……”

　　“……我会选择你的。”

　　我笑了。

　　寂莲啊，你是在安慰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我，我明白，我知道你也明白这些。你会选择他的，不论我是否先出现……可是你却安慰我，即使说违心的话，也要让我觉得安心，所以我——

　　“让她看。然后我代替她死。”寂莲接过镜子，而我站在她和艾吉欧蜈蚣之间，“就当是我要这面镜子，该死的，是我。”

　　“凄惨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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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咬牙站着，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我腹部的伤口，缓缓地流血，暗红色的……现在我全身的血液，大抵都是这个色泽。

　　我说服那老蜈蚣，所以它咬了我，把它的毒液，注入我体内。它说寂莲可以用那面镜子，但仅限于我死前的那段时间。

　　我，我必须得撑住！为了给她……再多一点的时间……我连回头看她的力气都没有，我想她现在一定见到他了，我终于还是跪倒在地。我的意识揉成一团，我隐约听见很多的声音：爸爸，妈妈，师傅，朋友……最后，脑海深处，好像有个人在默默地看着我，他的声音缓慢而无奈，他说：“何苦呢……”

　　我好像听过那个声音，曾经……在我10岁那年……好像……

　　“凄惨冰星！凄惨冰星！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的人？为什么！”寂莲她第一次搂住我，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她的声音充满水汽，我觉得她已是泪流满面。“……别为了我……”我现在连跪都跪不住了，她拼命架住我。

　　“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这样！”

　　“……没有……值得……”

　　“……”

　　寂莲很久没有说话，但随后我就听见了老蜈蚣愤怒的声音。

　　“我说了把宝物借给你——但没有说过允许你毁掉它——！”

　　“你看见了，我就砍碎了它！你连我一起杀死吧！！”她激烈地叫道。

　　寂莲！

　　你做了什么，你毁了那面镜子吗？！干嘛那么做！我是为了你啊，代替你接受死亡，你难道就这样不珍惜吗？为什么还是要选择死亡，这不是我想看见的结局，难道我这样都无法改变你的决心吗？

　　“不可……以……”我挣扎着，老蜈蚣的巨尾已经带着狂风朝我俩扫来，我想要带寂莲闪开，可是，可是我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我是为了凄惨冰星去死，就是死也要和凄惨冰星死在一起！”

　　——什么？！

　　“啊！！”我跟她一同被扫下底下是滚滚岩浆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