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富安街,说是街,其实是一条曲里拐弯,阴暗僻静的小巷子,往里走去,只见这条巷子的两旁,竟然都是摇摇欲堕的土坯草屋。
这些土坯草屋,都背对着背,想来门都朝着另一边,甚至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屋子,程现出从南向北先后搭建的规律,显然是越往北屋子就搭得越晚,最南边一带有不多的几间石屋,样式十分古朴,风格一致,只是基坐的石壁上生满了青苔,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而且明显是一个大建筑群落中的一部分,不过原来的建筑群,不知是因战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这几间石屋。
富安街就夹在这些歪七扭八的屋子的背与背之间,自然而然的出现。
由于刚下过雪,雪水顺着两旁的那些或半瓦半草,或全是茅草的屋顶、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一个不小心,就落在了行人的头上,身上,或者脖颈里。
“过了这片,再向南就到西南城门,那里就靠着常州码头,常州自有武进县以来,本以这里最为繁华,只是自柴大官人之后,几经战乱,渐渐萧条了,现在这一带住的多是在码头讨生活的人家,还有些小商小贩……”小全乎一脸的伤感,看着那几间在这些破屋群里十分显眼的石屋,话语中透出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
春娇深深的看了一眼小全乎,她心里十分讶异,这个小全乎似乎和四儿那三个人非常不同。她来不及多想,前面的四儿已经停住了脚步,一闪身竟然消失在一座石屋跟前,不见了。
春娇一愣,忙跟上去,却发现,四儿就站在那石屋的墙根下,原来这座石屋和其它的几间石屋的位置,稍稍的有些错开,不在同一条线上,石屋与石屋之间形成了几个凹凸位,这些位置每个可以容下二三个人,不走近看是不容易发现的。
墙根下堆着一床烂草席,已经叫雪水浸透了,四儿见春娇和虎头都到了,这才用脚轻轻一勾,那草席子被四儿勾到一边,下边露出几根柴来,也已经被雪水浸湿了,还结了层冰碴子,冻得梆硬梆硬的。
“这里会不会远了点?如果要绕回府学巷,要走多久?”春娇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言语十分平静的问道。
“约莫一个多时辰,我和青松常走,隔着这里二条街才是大路,不过这里最是僻静。”虎头答道。
“这里最合适不过了,两旁能饶开的叉口只有二个,又窄,只够两个人并肩走的,前后一堵上,除非能飞,否则,有多大能耐也走不了。”
几个人在周围又转了几圈,又凑到无人的地方,低低的商量了几句,这才又顺着原路退回到富安街口,春娇这才发现,这里的一条条由青石条铺就的路径,隐约透出曾经繁华过的痕迹。只是她很难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苦难,才使这里堕落到如今这副模样。不过她也没有兴趣去追寻这问题的答案,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要把青松救出来,其它的事情一概不能引起她的重视。
看看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黑,春娇对虎头道:“……二哥,我们有些晚了,姐姐应该已经把晚饭备好了,你们都回去吃些东西吧!”
“你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虎头有些吃惊的道。
“我得先去守着四喜堂,你们吃完,要掐着时间过来,去约好的地方守着。”
寒风并不因夜色的来临对这个世界稍有怜悯,天空里灰压压的云层,被风刀削出晶莹的雪片,不紧不慢地飘洒在屋顶树梢……
不一会儿,夜色中所有不能动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莹莹的白,这个世界的轮廓被清晰的勾画出来,精致的无情无义。
任何年代,任何时间的任何地点,都不会缺少寂寞的情怀。为了打发沉闷光荫的人们,也并不肯因为风雪的肆虐,而放弃哪怕一次一刻能够纵情欢乐的时光,再凌厉的风雪,也挡不住美人们多情的巧笑和温暖春怀的诱惑。
春娇蹲在四喜堂墙根的角落里,手脚已经冻到麻木,还拖着两条被冻出来的肮脏的鼻涕。望着从掌灯就车水马龙的杵衣巷,春娇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如纷乱的鼓点。一个高大肥胖的男子刚刚走下轿子,见他外表其貌不扬,那些门廊下躲懒的女人们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一个上前去招呼他,胖男人用力的咳了二声,从怀里掏出一块不大的碎银来,在手上掂了掂,随手便扔给了蹲在墙角的春娇,立即有四五个女人从门廊下风也似的冲了出来,将胖男人围住,嘴里嘘寒问暖起来,一个个都似熟的不能再熟的一般,男人得意洋洋的在女人们的簇拥下,进了四喜堂。
春娇再次低头弯腰,在旁人不咸不淡的的耻笑中,从雪地上拾起那块散碎银子,在身上擦了擦上面的雪水,才把银子放进怀里,又蹲回原处。
突然,一种别扭的感觉又在她心底升起。她抬起手,装做用衣袖拂去头上的雪花,偷偷的借着手臂的遮挡,朝四喜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一个面黄瘦高的龟奴,瞪着一双如蛇一般的三解眼,死死的盯着自己,春娇放下手来,那龟奴又看了春娇几眼,目光闪烁。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他一声,他拉着高高的嗓子唉的应了一声,却又狠狠的看春娇那个瘦小的驼背一眼,这才连忙转身进了四喜堂。
比起之前在富安街时的平静来,春娇突然觉得自己突然有种奇怪的兴奋,就象心中某个阴暗角落里,一直燃烧着一个小小的邪恶的火苗,忽然被人泼上了油,轰轰烈烈的燃烧了起来。
四喜堂门前的风灯被换了二次,从杵衣巷的北巷口又进来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步行,和乘车坐轿的人相比,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不过夹在许多迎来送往的妓女与客人之中,这些人也并不使人觉得怪异。
几人匆匆的穿过杵衣巷往西南走去,春娇气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虎头领着四儿、小全乎几人,大家都假做不识,只有虎头放慢了脚步,和春娇交换了几个眼神后,这才又快步上前,赶上了四儿几人,渐渐的又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