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住的兰芳苑，共三进，总的算起来面积不小，可是因为呈长条状，刚进了垂花门就觉得院子小些。一进是平时起居之所，只有堂屋和两个耳房，转过去，二进是卧房及两间厢房，三进便是下人休息住处及厨房。

　　璃韵进了院子，左右都栽着槐树，台阶和边廊上摆着几盆有些过水的兰花，叶子都无精打采的垂着。

　　早有丫头看见璃韵，站在堂屋门口通禀了，璃韵正准备展颜和大少奶奶寒暄一番，偏巧这时刘婆子跪在了自己面前。

　　“……奴才就便是有错，大少奶奶也得念着多年的情分，偏这会就不管不顾了，要撵奴才出去。奴才家里有儿子尚未娶亲，老头子又不中用，全家就指着我这一点工钱攒着，好给儿子娶亲，如今没了这差事，我们可怎么办呢……”

　　璃韵吓了一跳，锦钏伸手搂住了璃韵，想要上前呵斥，那婆子不管身边人怎样，一股脑的和璃韵诉苦。

　　看这个刘婆子确是可怜，可璃韵也懂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道理。

　　大少奶奶估计已走到堂屋门口，虽然门帘子没掀，但肯定听着呢。

　　“大少奶奶既然裁夺你，你又不分我管，我如何要帮你？况我才来，还没和嫂子叙情呢，嫂子又怎么肯赏我这脸，你还是求别人去吧。”

　　连喜媳妇站在后面抿着嘴得意的乐，也不上前来，就尽管看着这老货怎么善后。

　　那刘婆子就拿着腰带擦泪，“五少奶奶自是那宽厚人，就为奴才求求情吧。”

　　院子本不大，那些个干活的婆子丫头都过来张望，连着耳房里坐着针线的丫头们也都出来瞧着。

　　璃韵细细看着婆子，50岁上下，有些胖，但是体格瞧着都硬朗。脸色红润，就是这会哭肿了眼睛也不能掩原先的好气色，想必定是每日捡极好的吃，又不受累受苦，凭着是老妈妈就倚老卖老，今日善不了后惹恼了大少奶奶，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想管她，璃韵绕过去便走。

　　那刘婆子就跪着走了几步，“奶奶可怜可怜我，收了我去给奶奶当差吧。”

　　这一下便顶到了璃韵的怒尖上。

　　这老货怎么这样烦人，还嫌这里头事情不够乱，想要来倚荷苑当差来，你又是何等的人物呢？还要冒着有意和大少奶奶作对的风险收留你，你若真是个真龙，大少奶奶也不会打发你。

　　“你这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先不说我这那庙压不压得住你，就是大少奶奶这样的人都忍不了你，要打发了你，我又有何等的能耐来留你？况你还说我心慈胸厚，难不成你们家奶奶就心狠手辣了？你也细想想你们奶奶对你是否薄待？

　　“大嫂要打发你，自有打发你的道理在，难不成是凭空编了谎要撵你？你既然犯了事，不知悔改，却要说主子的毛病，我留了你，又没有你们奶奶的好性，哪日冲撞了你老人家，还不知要怎么在人后编排我呢。”

　　璃韵沉了口气，觉得有些个过，心里原有的憋闷，因为这一通嚷，竟然舒服了许多，便小了声音。

　　“这刘婆子真真是胡闹了，你若是有这些个老资历，你们家奶奶自是要留你，说是要打发你可能只是和你闹闹，想唬了你，让你上点心，可能过不了几日就要了你回来。偏你在这和我闹，你们奶奶就是有这么个盘算也被你搅了，你说你糊不糊涂。”

　　刘婆子一听，坐倒在地上，没了精神。

　　璃韵便携了锦钏往堂屋走，连喜媳妇也绕过来，冲着那刘婆子背后“啐”了一声。

　　“大嫂可在家？快把你那好茶拿出来，我可是口干得很呐。”

　　小丫头撩了帘子，璃韵进屋便说笑。

　　大少奶奶凤萍一直暗中佩服璃韵的说辞，既喝了那老货又抬了自己，声声都是赞自己，还不显山露水，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瞧弟妹说的，你既来了，我还能委屈了你。”就唤了贴身丫头梅屏，“还不快去拿上回太太赏的上好青雾来。”

　　璃韵不知那青雾是什么茶，也不好问，只等上了茶，撇开茶盖便惊喜起来。

　　茶汤绿中带着白色的热气，就像雾一样缭绕而出，细品，虽不过是绿茶，却沁香扑鼻，口中回甘，连着嗓子都舒服起来。在看那茶底，树叶一样的茶叶平平整整叠着几片，嫩透得很。

　　“嫂子的茶真是好茶，看来真是让嫂子破费了。”

　　大少奶奶凤萍便笑，“你还笑话上我了，好像你那里没有好东西似的，看我得了闲不上你那去要，你要是敢瞒，我就让人抄了你那倚荷苑。”

　　“瞧瞧，瞧瞧，刚吃了你们家两口茶，这还没坐稳呢，就要抄我倚荷苑了，嫂子这是和我闹呢，还是和外面那老货闹呢？”

　　凤萍玩笑说毕，又扳了脸，“那老货，居然还这样闹起来，真是没脸见弟妹了，要不我早出去让人拉下去好打呢。”

　　“嫂子干嘛动怒，那样的人不值得。”

　　璃韵又想起昨日的事来，可见这个大少奶奶是个马后炮的主儿。

　　“也是，我们不说她，扰了兴致。我还要谢妹妹呢，正想吃可口的花生，偏又没有新下来的，可巧妹妹就给了花生酥，可让解了馋。”凤萍坐在大炕的一边，身边的小桌子上正好放着璃韵刚送的花生酥，几块叠放着，放在一个玛瑙托盘里。

　　“嫂子这样客气，那佛手可是易得的？嫂子就送了我那么多个。”璃韵笑道，眼睛扫了一眼那碟花生酥。

　　凤萍就掩面而笑，“那本是金华产的上好赤金佛手，别管是摆着还是吃了，都是好物件，偏我上个月就要了，这会子才送来，不然摆在新房里，多少是个吉利的东西。”

　　“谢了嫂子了，本想着这会子嫂子应该歇了，又想歇了也无妨，我值当逛逛这府里。”

　　“嗨，本来在太太那里陪了半日，不想理这些事，可是事事都要来烦心，太太那里既给了我这几样差事办，我又怎么能懈怠呢，也只好打起精神来料理料理。”

　　璃韵心想，这是大少奶奶在向自己显摆，不过管了几个事，况且大权都还在太太那里，她不过是个帮手，现在这样卖弄，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五少奶奶面前，所以干脆就让她显摆到底好了。

　　这样的寒暄了几句，说了些“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好回太太的，我帮着妹妹”“以后大家照应”之类的话。

　　后来说到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璃韵都打着混躲开了话题，这样说了得有半个时辰，璃韵便起身告辞了。

　　“听说嫂子的后院里种着大片的杏树？可能让我插过去看看？”

　　璃韵拉着凤萍的手，有些撒娇似的说道。

　　凤萍一愣，心里只想着这撒娇的本事，自己都觉得怜人，更何况是男的。难怪五爷去了趟京州回来便嚷着要娶亲，原来这五少奶奶是个这等的尤物。

　　于是凤萍心里便打了今后也要这等娇人儿的打算。

　　见大少奶奶好久没回话，璃韵就撅着嘴说：“瞧嫂子，刚才还亲的呢，这会子就远了，连个杏树都不让看了呢。好了，好了，我招了，不过是想借嫂子的后院，离倚荷苑近些罢了。”

　　凤萍就回过神来。

　　“行，怎么能不依呢。锦钏认识的吧，带着你们奶奶去吧。”

　　于是璃韵一行人便往着兰芳苑后院而去。

　　行至三进的回廊口，璃韵突然说：“呦，我的帕子呢？怕不是落在大少奶奶的炕上了吧。锦钏，你帮我寻来，可别让大少奶奶差人送，不合适。”

　　于是锦钏就跑了去。

　　璃韵让身后的丫头停在这里，自己顺着回廊的一个月亮门拐了进去。

　　都是下人休息之所，几个老婆子拍着被褥的，洗着飘带的，璃韵远远躲着，走了几步，看见一个17岁上下，标致的丫头在木盆里洗着衣服，都是一些大件的床单之类，看似极为难洗。

　　走过去，璃韵轻轻唤道：“你可是沛香？”

　　沛香惊的从板凳上站起来，看璃韵身后没人，身边也没有婆子盯着，眼圈一红，便跪了下来。

　　“五少奶奶，你竟能来看沛香，沛香真是，真是……”

　　璃韵受不得泪，拿了帕子给她，“快别哭，一会儿嚷了婆子来，我只简要的问你，为何你想要嚷着会倚荷苑？”

　　沛香便小了声，“说了不怕奶奶恼，我原是五爷身边的大丫头，恐您也知道，大家子里不成文的规矩。我既是房里人，说什么不该撵出来的。原有个留香，不知哪里怀了个孽障回来，太太知道了便恼了，那留香便寻了死。我们姐妹要好，太太又因为五爷要娶亲，便都打发了我们，只留那锦钏在身边，便是要抬姨娘，她定是跑不了。现在都知道我原是房里人，但是没开脸，大家都只管取笑，我不敢说大少奶奶的不好，只是自己没个造化……”

　　璃韵听了，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半晌，打定了主意。

　　“你且在这里忍耐两日，我想了法子换你过去。就是这里面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嚷，你自信我便是。”

　　也顾不得沛香的感激磕头，璃韵跑着回了回廊，见锦钏正问着那几个小丫头自己去了哪，就装出恼的样子来。

　　锦钏回过头来，先是一愣，问：“奶奶这是去哪了？帕子没寻着，是不是奶奶记错了。”

　　“别提了，我想先去看看那杏树，没想到碰到了丫头，哭着喊着在那边，弄得我一点兴致都没了。”

　　锦钏有些紧张，强撑着笑，“奶奶别恼了，我带了奶奶去瞧那边的杏树，一大片，漂亮着呢，正好我们也回了。”

　　璃韵便往前走，“亏着是有你跟着，真是比比才知道，还是自己的丫头好。”

　　锦钏自是抿着嘴乐，刚才的事也便不往心里去了。

　　璃韵看着成片的杏树，心里暗暗盘算应该怎样把沛香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