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上，诣尘从浅眠中醒来，发现璃韵倚着床柜坐在一边，神情疲惫，两眼呆滞。慢慢坐起来，将她揽在了怀里。

　　“一夜没睡？五更天时我看你就醒着。”

　　璃韵在诣尘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很累，但是睡不着，越是躺着越是累。”

　　“今天我跟娘去说一声，你再睡会吧。”诣尘拍拍她的肩膀，声音温柔。

　　“还是算了吧，总织局那里还在忙，老爷前儿不是还发了顿脾气，算了，你直接去吧，太太那里不碍事。昨日我借故病了，今日再不去请安，事情就大了。”

　　诣尘点点头，拨弄着璃韵的头发，轻声说：“不如今天让汪大夫来一趟，问问你这汗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身子还很虚，需不需要吃些什么调理，我也好及时给你办来。如今我天天忙着总织局的事情，从外面带些血燕和人参还是可以的，也不用惊动娘那边。”

　　璃韵莞尔笑道：“刚你还说不惊动太太，这要是请了汪大夫来，太太那里能不知道？”

　　“这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安排，反正不让太太知道就行了。”诣尘自信满满，见到璃韵点头答应了，也放下心来。

　　刚躺下没会儿，诣尘突然坐起来，狐疑的说：“是不是中毒的关系，也许毒还没有散净？”

　　璃韵也慌忙的坐起来，听了诣尘的分析，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附和着点点头，“也许吧，回头我问问汪大夫。”

　　两人翻身又躺下，诣尘婆娑着璃韵露出来的锁骨，一时睡意全无。“你熏的什么香？倒是闻到了一些夜来香的香气，是你从家里带来的？”

　　“夜来香？不是茉莉的味道吗？”璃韵半犟着身子，透过幔帘扫了眼二进房前桌上的双耳玉香炉，香气还徐徐袅袅的，“都燃了一晚上了，怎么还没有灭？这是我病着时三少奶奶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能安眠，我闻着香，让她们时时点着的。”

　　诣尘微微蹙了眉没有吱声。

　　璃韵深深吸了一口，琢磨着这香味到底是茉莉还是夜来香？那夜来香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诣尘的手开始不安分，但是璃韵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动着，脑袋都嗡嗡疼起来，一时虚汗又频频，诣尘只好又做了罢。

　　等到卯正两人分别起来，诣尘只洗漱完毕就直接去了总织局，璃韵送走他起身去给太太请安。

　　路上遇到三少奶奶云静，璃韵便笑着走过去打招呼，“三嫂，今天气色不错。”

　　三少奶奶扫了眼璃韵的气色，慢慢说道：“倒是弟妹气色不济，是不是小月的事昨晚没有睡好？我之前也是这样的，要好好调养才是。”

　　璃韵笑笑点头，一起去了太太那里，路上说起那香的事情，“……不知是夜来香还是茉莉，我一时倒还分不清了。”

　　没等三少奶奶回答，身后的香茹突然滑了跤，“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顿时脸羞得绯红。

　　“你们还愣着还干什么，快扶起来。”璃韵止了笑意，命流月锦钏将香茹搀起来，另一个三少奶奶的丫头忙用着帕子掸裙子上的土。

　　“瞧你这模样，回去吧。”

　　香茹给璃韵和三少奶奶福了身，一瘸一拐的回了淇竹园。三少奶奶还有些担心的，回头瞧着她走远了才携着璃韵的手往太太那去。

　　“我这个丫头是极贴心的，从我在娘家时就跟着我，如今陪着我嫁到这里，我让三爷收了她，之后抬个姨娘也算是给她个好出路，可是她偏不肯，只一心一意的服侍我，倒是弄得我为难。”三少奶奶一时感慨，连叹了好几口气。

　　璃韵便宽慰她，“嫂子有香茹这样的人服侍是你的福气。”

　　三少奶奶展颜，“谁说不是呢，大家族里面，哪个不争宠的，我不争气，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我不能我说多么大肚，也没有女人不吃醋的，到时香茹果真有了子嗣，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和香茹生分了，我也舍不得。只是觉得有些对她不起。”

　　这一番恳切的心里话，三少奶奶说得异常惆怅，让璃韵心里也跟着难受几分。

　　到了太太那里，因为耽搁了时间，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早已经到了。璃韵上前笑着福礼，被太太拉到身边坐下。

　　“可好了些？今日看你脸色仍是不大好啊。”太太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如意纹褙子，笑津津的望着璃韵。

　　璃韵总觉得她笑容里多了些什么，可是觉察不出，随即笑着报了平安。

　　大少奶奶便站起身笑道：“五弟妹是不是昨天累着了，气色怎么这样不如意，我那有个方子是专门调女人经事的，一会儿我派人给你送去，你吃两副也好暖暖身子。”

　　璃韵笑着谢过，太太也满意似的点点头，命人上了茶。

　　这时站在大少奶奶身后一个瓜子脸蛋丹凤眼的丫头，用帕子掩着嘴抖了两下身子，看她一副难受的样子，然后忍耐着给大少奶奶上了茶。众人一时偏过头看过来，大少奶奶脸上讪讪的，回头瞪了她两眼。

　　那个丫头一愣，随即没有忍住，掩着嘴跑到了门外，扒着门框干呕了起来。

　　屋内的人都倒吸了口气，太太扫了眼乔妈妈，乔妈妈忙走过去，抬起那个丫头的脸端详了半刻，问了两句话随即抿了嘴角，回身朝太太点了下头。

　　太太又看向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一脸慌张，表示并不知情。

　　玲儿这时从暖阁出来，手里端了一碟子果脯走到了乔妈妈身边，那个丫头看了眼忙抓了一把塞在嘴里，干呕才止住了。

　　璃韵认出那果脯来，正是曾经喝汤药时太太送过来的，酸得没法的果子。

　　这样看来，这个丫头肚子里怀的，应该是个男胎了。

　　大少奶奶噌的站起来，几步过去，拉起那丫头的手，喜不自禁，“好你个绿棠，我说怎么最近懒懒的，出了这事也不告诉我，我也得让你歇着啊。保胎最重要！”

　　又回过头领太太的示下，“……这回去就开脸抬姨娘了。”

　　太太也满意的点了下头，拉过大少奶奶的手，小声道：“你既这样贤良，她不过是个二等丫头，等她产下来，若果真是男孩儿，你便过继了就是。”

　　大少奶奶一时激动得无语言表，就要跪下来给太太磕头。

　　偏这时绿棠跑过来跪在了大少奶奶跟前，扒着她的裙子嘤嘤哭起来，“奶奶，奶奶，我对不起你……”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大少奶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干笑两声，要将她拉起来，“你给崔家开枝散叶，我难道还能怪你不成，我是没有儿子的命了，你若真能产下个男孩儿，你是我姐姐才对。”

　　可绿棠哭得更厉害，在地上磕头，“奶奶，我肚子的孩子不是大爷的……”

　　屋子顿时没了声响，只有绿棠还在哭着，大少奶奶愣在一边，面如白纸，气得牙齿都在打颤，“孩子是谁的？快说，孩子是谁的？”

　　绿棠忍住了哭，侧身看了眼二少奶奶。

　　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绿棠脸上，梅屏赶紧上前拦着大少奶奶，小声的在耳边说了什么，大少奶奶才忍着泪，回身无助的看着太太，一张嘴，泪就下来了，“太太……”

　　太太也是惊讶不已，看着绿棠，声音都变了音，“你说你的孩子是二少爷的？”

　　绿棠点点头，然后跪坐在一边头垂得更低。

　　二少奶奶冷笑一声，慢悠悠的站起来，唱了几句《牡丹亭》的唱词，婀娜着腰肢走了出去，谁都没搭理。

　　太太气得摔了茶盅，乔妈妈忙过去给她捶背，锦钏推了下呆掉的璃韵，璃韵才回过神来，忙着给太太递了新茶。

　　乔妈妈看了眼混乱的场面，让大家都回去了，然后扶着太太进了卧房休息。

　　璃韵脸色惨白，缓步离开，临走时绿棠扒着大少奶奶的腿一直说着对不起，大少奶奶恨得要拿脚踹她，被梅屏再次拦下了，然后拖拽着也离了浣芹坞。

　　“看来绿棠的好日子要来了。”三少奶奶冷不丁的冒了一句，满眼深意的看了下璃韵，然后带着丫头也走远了。

　　璃韵回过头去看着还趴在地上哭泣的绿棠，心里一下子感受颇多。

　　绿棠是大少奶奶身边得力的丫头，大少奶奶平时来请安，也多是带着绿棠和梅屏，若不是上面有梅屏几个压着，恐怕也早升了一等丫头。如今怀了二少爷的孩子，就等于是在背叛大少奶奶。

　　崔家四个少爷，现在都娶了亲，可是却一个男丁都没有续下去。绿棠这次怀了孩子，还多半是男胎，太太不过是一时被二少奶奶气着了，等回过味来定是会对绿棠好生相待，毕竟孙子才是最重要的。

　　璃韵只是难受，这样的事，有一天会不会也发生在她的身上。

　　回了倚荷苑，璃韵正没精打采的吃着早饭，太太身边的林妈妈却赶了来，领着四五个丫头媳妇，气喘着说了来意。

　　“明儿个是发月钱的日子，太太说那边事忙，让五奶奶受累给分发着，所以派了小的来跟五奶奶对一对帐，明儿个就省事了。”林妈妈说着，一个丫头呈上了花名册和账册。

　　璃韵面露难色，问道：“这月钱是帐房那边发，还是都领了来我们发？”

　　“原是帐房那边发，太太只对帐，但是这次帐房总管因为忙着太后寿辰的事抽不开手，所以让五奶奶受累了。”

　　璃韵还欲推辞，觉得月钱这种事她初来乍到还是不要碰，但是水桃进来上茶，笑着插了嘴，“奶奶应下来吧，正好可以认一认府里的人。”

　　璃韵看着她目光炯炯的样子，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