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珠带着金英回到忘忧楼时，两位四十多岁的木匠正在挂第两块匾。矮竹梯一边一个斜靠着墙，木匠高举起红布覆着的匾额，左右调整位置。走廊围了不少人，霏珠跟其他姐妹打过招呼，站到一边看正匾。

　　柳主事扇着小扇不停地指挥：“再稍高两指，对，就是这里。”木匠应了一声，把匾额固定好，站在竹梯上转身候着。柳主事又走了几步，觉得位置不高不低也不歪了，点头示意身边的管事嬷嬷。

　　那位胖乎乎的嬷嬷从竹篮里取出一尺长的红绸扎花木牌，挽上五彩带子，象征五色之土，将镌了花名的木牌端正挂在门旁，念念有词道：“室宿值日主大吉，寿如彭祖八千秋，开门放水招财帛，门庭兴旺福无休。”

　　她念完，新出堂的小玉姑娘便由内推开屋门，向东站定，往外洒几点手中瓷碗里的清水。两位木匠一齐声喊了句“入宅吉利”，扯下匾上红布，周围的姑娘丫环都向小玉道喜：“恭喜妹妹~”。小玉一一福过，至此礼成。

　　负责斜雨里大小楼亭的胖嬷嬷很讲究这些，提前给她们讲过数遍挂牌入住时要怎样趋吉避凶，日子和吉时都是早早就选定的，二十八星宿里的北方第六宿“室”象征着入住能带来好运气。包括从屋里往外洒水求财，都是胖嬷嬷的教诲。

　　霏珠看到别人门上新匾字迹娟秀，再想想自己费了半个时辰写的那四个歪枣字，她都不好意思去看……偏偏嬷嬷还不许她请别的姐姐代笔，说第一块匾得自己写，才是心诚，宅星会好好保佑。

　　于是霏珠惟有泼墨挥毫，自力更生，以柳心弦所谓的“墨螃蟹爬”般凌乱风格，涂下她的匾额题字，卷起来叫给嬷嬷拿去寻木匠勒到匾上。

　　转眼间楼里又正一块匾，第四块就是霏珠屋上的了，木匠抬起新匾跟着嬷嬷走到霏珠门前，金英把她推进屋去，临关门时嘱咐了好几遍：“姑娘，推开门要向东站到吉位再洒水，千万别急着洒。”

　　霏珠点点头，接过清水小碗站在门内，听外面给她正匾的动静。

　　屋子处在楼拐角位置，外面有棵木蓼树遮荫，窗户也开得好，半下午日头晒不着。两明一暗足有三大间，里头还有小套间供丫环居住。客厅与书房没有隔实，愈

　　发显得屋子宽敞。霏珠未细细收拾，只由金英从库房领了各样摆设简单打理起来，不像别的姑娘屋子里全凭自己喜爱，一花一碗都独具特色。

　　“我的屋子啊……有空了要好好布置一番。”霏珠心中盘算着把它装饰成哪种风格比较好看。外面传来嬷嬷念吉祥话的声音，她在屋内听见了，长舒一口气，端正身姿，轻轻推开门。

　　门庭兴旺福无休。外面的姐妹们笑盈盈看着推门而出的霏珠，绿萼梅衫薄，葱指轻蘸，春水明眸，正是一朵新芍药，缓缓展开几瓣婀娜。

　　霏珠亦浅笑着，做个古代小淑女也不错嘛，一本正经学小玉那样，向右转了，洒一洒清水。

　　众人纷纷道喜时，胖嬷嬷却急着一把拽住霏珠的胳膊道：“姑娘，错了，错了，背面才是东。”一边又嘟囔：“这可怎么办，冲撞了吉位，今日往西主衰神……”

　　忘忧楼回字形，小玉她们住南壁，出门向右为东。霏珠因住处好，在北壁的大房间，需得左转面东。金英懊恼着刚才没提醒到位，害自家姑娘站错位置。她低着头说：“嬷嬷罚我吧，头一天跟着姑娘作丫环就出这样的纰漏，金英愿降回杂使丫环。”

　　“不碍事。我再洒一次。”

　　霏珠淡定地把水又往东边洒了洒，她还真没分辨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只比照着别人来右转罢了。霏珠暗想，两边都洒洒，就让衰神和财神打假去吧哈哈。

　　柳心弦忙说了几句财源广进的话，朝木匠大叔点头示意，两位木匠便揭下红布来，喊着“入宅大吉”完成第四次正匾。

　　新匾桐漆香迎面而来，上书四个大字，额，这是什么字？

　　看上去奇奇怪怪的，笔法丝毫没有霏珠平日炼字时的幼稚痕迹。着力处如大江奔涌，婉转处似涓涓细流，还有圈圈点点，像梅逸旁枝。美则美矣，只是，匾上面是字还是画，怎么一个都不认得……几位姑娘望着霏珠的新匾端详了一阵，仍看不出所以然。

　　“碧橘妹妹，姐姐眼拙，你瞧瞧霏珠妹妹的匾额是不是蝌蚪篆？我看不像外头新传的什么石鼓文。”柳心弦也没认出来，让胖嬷嬷领着木匠去支工钱，自己向站在一旁的才女碧橘请教。

　　碧橘斟酌片刻，轻轻摇头道：“碧橘寡闻。”

　　“这是海外文字，霏珠略习得几个，姐姐们见笑了~”霏珠笑吟吟得意：自己写匾时，毁掉好几幅歪歪扭扭的字，最终交了份艾湖里刻惯了的艾湖体，这叫做匾

　　额的辨识度，越奇怪，越吸引人么，兰妈妈就是靠一块匾发了家。“不过，姐姐们可别说出去上面写的是‘贝阙珠宫’呀，霏珠还指望着向客人们收问讯银子呢。”

　　“呦，楼里正谢客，有人思情郎呦……霏珠，明天才见客，莫急，莫急。”有人笑着打趣霏珠。

　　霏珠跑过去与她们闹成一团，添了四位新姑娘是喜事，前两天因谢客、筹备行会、重整斜雨而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些。柳心弦倚着扶栏，心也跟着年轻起来，招手提议：“妹妹们，咱们来押注，猜猜明天开门红四位小芍药谁先揽到小公子，谁怯了场会跑来我这里求救，谁第一天入账多~”

　　大姑娘们都笑着去瞅新姑娘，那三位羞红了脸，扭身跑回屋里。霏珠不自觉，还取出纸笔，给碧橘请她一一替大伙记下彩头，有押三十钱的，有押银戒子的，有押石头盆景的，清算一遍，居然有许多人押霏珠要向主事搬救兵。

　　“呐……姐姐们好不厚道，押了这么多。”霏珠也入了份子，想用分例内的新耳环赢点别的事物，没料到自己竟然不被看好。她撇撇嘴：“都压吧，明天我偏不求救，赚光你们的首饰哼哼。”

　　“霏珠妹妹，如今全楼以清待客了，快回去背点诗，不然你逃不过求救的命~我听老先生说，妹妹在诗文上颇擅忘呵。”一位姐姐指着一长列名字笑道：“我们的首饰没长翅膀，飞不了~”

　　斜雨楼里，娇莺新燕，姹紫嫣红，满园的芍药都开好了，只待赏花人。

　　万花丛中过，不知谁个片叶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