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粥都凉了，怎还不用午膳？”环翠再一次催促。
明月伏在桌前，潜心习字，置若罔闻。
“小姐，再不用就又该用晚膳了。”又一次。
明月视作耳边风，依旧不抬头。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儿个半夜姑爷又惹小姐生气了？早膳都用了，怎么偏就不用午膳了？”
习字，不说话。
“小姐，今儿个早上还说要多吃些，才好有力气，怎中午刚过就变卦了。”
写坏了，明月有些恼的放下笔，抬眼茫然的看向环翠。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心里有事？”环翠神色担忧。
明月回过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环翠扁嘴：“小姐，快酉时了，小姐不饿么？”
酉时了，离闵贤南下之期已不足五日，若是此计不成，怕是再也没法了。明月有些忧心：“简倾城那边可是看着了？今日还没动静么？”
“从昨儿那一回遣了暗卫出去，到今日一直没有动静。”
“萧炼呢？”
“堂主已经按小姐的吩咐候着了。”
明月有些焦躁的攥紧拳头，随即又拾起笔，继续写。是不是闵贤那里叫她看出端倪来了？还是自己做的太明显，叫她起疑了？就算她对闵贤没有情分，单是那夜夜起身换房，也该教她有反应了。这是试探的好机会，她不会拒绝吧？
环翠见状不再多话，径自收了桌上碗盘，下去了。
刚写了几个，明月又恼了，写坏了，字体如同鸡雏踩过，粗糙无力。姐姐心烦时总是爱习字的，那一手簪花小楷精致柔韧，好生叫人羡慕，再看看自己这个，唉，明月叹气，姐姐诓她了，谁说习字最静心的，越写越恼，早知道就画个鸳鸯戏水了。做了这些年绣娘，也就花鸟鱼虫还拿的出手，至于这字么，还是等心静的时候再写吧。
明月粗鲁的把纸从镇纸下扯出，揉作一团，刚取了朱砂要研开，环翠跌跌撞撞的进来：“小姐，简倾城来了。”
明月匆忙起身问：“萧炼呢？”
“堂主已经出门了。”
明月又坐回书桌旁，却比刚才更焦躁了，这一次，定然不能失手。
“倾城见过姐姐，姐姐唤倾城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么？”不多时，简倾城已来到房内行礼询问。
“夫君过几日南下，听夫君说往常都是两位侧室都要带去的，今年既然有了正室，我自然是要跟在夫君身边伺候的，倾城妹子还是在家好生侍奉翁姑可好？”明月一脸的嚣张跋扈。
“千里迢迢，周车劳顿的，若是姐姐一人，倾城恐姐姐过于劳累，倾城可以跟在姐姐身边，为姐姐分忧。”简倾城一番话低声下气。
看来得再下一剂猛药，明月抿嘴皱眉，凶恶的说道：“这是怎么个意思啊？你只是个小妾，若不是看在你跟在夫君身边多年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撵出去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讨价还价？你要是个识相的，就跟夫君说你愿在家伺候公婆，省的跟在夫君身边碍眼。”
简倾城满面委屈说道：“姐姐，倾城是侧室，大人带不带倾城，倾城是不能做主的。”
明月拍了桌子起身，骂道：“还给你脸了，是不是？还敢拿夫君说事儿，这么不知进退，是想让我把你轰出去么？”
“姐姐莫要生气，若是倾城不去，若瑶姐姐也是要去的……”
明月打断了简倾城的话：“环翠，把把那姓姚的也给我叫来。”
环翠出门，简倾城低头不说话，明月在桌边坐下，看来这个女人对若瑶的身份生疑了，想一并套出来。
半晌，若要来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见过姐姐，咳咳，若瑶这几日染了风寒，怕传给姐姐，若是有要事，姐姐与倾城妹妹商议便是……”
明月一挑眉：“我只问一件事，我要你们去跟夫君说过几日南下你们不跟着去了，你们可愿意啊？”
若瑶看了一眼简倾城，说道：“若是按照往年……”
明月厉声呵斥：“我说的是今年，你们只说愿不愿意吧？”
若瑶只管低头咳嗽，明月不耐烦，说道：“病成这般摸样，还要伺候夫君，是想叫夫君也染上风寒，误了皇上交办的差事么？”
若瑶一听，眼泪出来了，低头轻轻擦拭，说道：“若瑶已在吃药了，大夫说过不了几日便能大好……”
“哼，过不了几日？若想去，先好了再说吧，我会跟夫君说的，若瑶妹妹好生将养着吧。”
若瑶一口气没上来，咳得更厉害了。明月一脸得意的又转向了简倾城：“她去不成了，你呢？倾城妹妹可别不识好歹啊。”
简倾城低头怯懦的冒出一句：“倾城会跟夫君说的。”
明月继续不依不饶，拍了桌子怒斥：“瞧你这一脸的不情愿，你要与夫君说什么？可是要说是我百般逼迫于你么？最后再跟夫君告我一状？”
简倾城抽噎着摇头，笼内的八哥扑腾两下，又冒出一句“早生贵子”，明月诧异一下，随即笑开了脸，说道：“这可是夫君调教了许久的，这话你们也听见了，你们俩进门这些年，连个种都没生出来，养只母鸡都会下蛋，既然不会生还霸着自家男人不放，这是为人妻妾的道理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想让夫君做不孝子么？”
随后明月洋洋洒洒好一顿数落，女诫女训都说了遍，就在明月准备再把烈女传说一遍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句：“这人呢？都上去哪了？”
是闵贤，房内众人赶忙去院中恭迎，若瑶行礼一时不稳摔在地上，闵贤赶忙将若瑶扶起来，看见若瑶的脸，闵贤疑惑问道：“怎么哭了？”
若瑶一个劲的只是哭。
闵贤明白了个大概，随即拉高了嗓门训斥：“这个时辰不在各府里等着伺候晚膳，都在这杵着，还真是给爷长脸了啊。”
随即若瑶倒在闵贤怀里，哭的透不过气，许久才冒出一句：“若瑶不会生养，是若瑶不好，求大人留下若瑶，不要撵若瑶出去……”闵贤刚要张嘴，若瑶便昏了过去。
闵贤抬眼看了看明月，没说什么便吩咐清儿将若瑶安置回去，随即便去了简倾城的住处，临走前，简倾城有些狐疑的扫了明月一眼。
“小姐，好像今天，好奇怪……”环翠扶明月进屋坐下后开口问道。
“哪里怪？”明月轻笑。
“好象什么都没办成嘛，刚刚姑爷什么都没说，半句责备都没有，分明就是向着小姐的，简倾城肯定生疑了，认为小姐跟姑爷是一伙的，要是简倾城去跟姑爷告小姐的黑状，姑爷不就为难了，到时候想偏袒小姐都偏袒不成了。”环翠一脸担忧。
明月笑着起身逗鸟，环翠跟上来继续说：“那姓简的果然让人生厌，小姐吩咐环翠午后去请她，她拖拉到傍晚才来，分明就是想让姑爷回来看见。”
明月伸出手指在八哥眼前摇晃，八哥不停地在笼内跳来跳去，瞅着这般欢快的石榴，明月笑的更厉害了：“石榴，今天真争气，好歹也叫你蒙着了一回，明日我叫环翠捉虫给你吃。”
“小姐，环翠才不去……”
话没说完，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嘈杂的很，待到声音近了些，听清了一句“这都是谣言，大人千万莫当真呐。”是简倾城。
明月拉拉衣襟，领着环翠迎到院中。闵贤领着简倾城还有一干丫鬟仆人来了，闵贤迎头便是一句：“你前些日子做什么去了？今日若不说清楚了，我定饶不了你。”
明月一脸茫然：“夫君问的是哪一回？”
闵贤满脸怒火：“你推的倒是干净，你出去过几回？”
明月一本正经的数起数来：“去过两回醉仙楼，夫君说要吃淮扬菜，明月才去的。”
“还有呢？你私下里见过延亲王？你何时的认识的？你还去过延亲王的别院？”
“明月的伯父曾是延亲王的老师，明月幼时曾与延亲王见过，那日在醉仙楼，延亲王说他尚有许多伯父跟姐姐的的画卷，我便跟着去取了。”
“承宣世子又是怎么回事？那城东的桃花院落是怎么回事？我不管之前外边是怎么说的，单凭那夜的落红，我信你，若是跟了本大人还不守本分……”
“夫君好薄情，承宣世子是明月的兄长，奈何不能见？明月尚在郡王府时就曾听闻世子妃端庄贤惠却早早仙逝，那时便央求过世子，若是到了嫂嫂生辰忌日，明月也一同去祭拜，明月如此做也错了么？”
闵贤一时语塞，转头看了看简倾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始质问：“今日之事你又做何解释？为夫奉旨南下办差，你难为他二人作何？为妻不贤，刁难妾室，这般善妒，也理直气壮么？”
明月果然如闵贤所言理直气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月见若瑶感染风寒，怕殃及夫君，故而劝其留下。”
闵贤看向简倾城，道：“倾城，你说。”
“大人，莫再与姐姐计较了，姐姐也是为了大人好，一时口快，才说了若瑶姐姐几句，姐姐是无心之失……”
闵贤大怒：“她再泼辣也是本大人的人，有本大人在此，你怕什么？”
简倾城随即哭了起来：“大人，若是大人今日罚了姐姐，日后叫倾城如何做人，再者那些都是谣言，倾城也是自街上听来的，作不得数……”
“无风不起浪，今日若不计较清楚，夫威何在？”闵贤面目狰狞，看这架势是一定要跟明月掰扯清楚的。
明月心急辩解，声音有些哽咽：“明月嫁进来一直谨守妇道，从未做过有损妇德之事，所说的延亲王与承宣世子之事都是市井流言，这莫须有的罪名怎能硬往明月头上扣？”
“闵大人，这府上通传的人怎么也不在，叫我和承宣好找。”温和的声音传来，闵贤僵了一下，明月从袖口里摸出手绢。
闵贤回过头，脸色缓和不少：“延亲王，瞧我这记性，说是今日领了圣旨便一道去醉仙楼的，竟叫我忘了。”
承宣跟在允景身后，看见明月抹眼泪，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闵贤一脸堆笑：“家事，家事，女人家拌嘴闹别扭常有的事，不值一提。”
允景亦笑开了：“莫非是闵大人这日日忙碌冷落了各位嫂嫂，嫂嫂们不乐意了？”
闵贤笑着点头遮掩，承宣继续追问：“刚刚不是还提到了延亲王与我？”
闻此，明月哭的有些厉害，承宣转向了明月：“明月，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明月哭着摇头：“下人嚼舌根，已经弄清楚了，还请世子放心。”
“若是弄清楚了，还哭来作甚？”承宣有些恼怒的望向闵贤质问：“那嚼舌根的是谁？今日我定要揪出来问问清楚，王府的郡主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闵贤一脸为难，简倾城上来打圆场：“承宣世子，今日确实怪不得闵大人，实在是谣言伤人……”
“哪般的谣言？”承宣追问。
明月瞥了一眼简倾城，看来这女人果然不简单，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看闵贤的反应，这样的阵势只要闵贤稍微露出一丝偏袒她的意图，她与闵贤串通的事就瞒不住了。
简倾城开口告状：“街上的人说，明月姐姐私下里见过延亲王与承宣世子，添油加醋传的有些走样……”
这话一出，允景变了脸色，承宣更是怒火中烧道：“大胆，街上的流言也能传到府里来？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编派主子？”随即承宣抓起环翠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你说，这是谁传的？”
环翠很配合的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哆哆嗦嗦的看向了简倾城。
承宣转向了简倾城，简倾城有些害怕的躲在闵贤身后，允景上来拉住了承宣，语气冰冷说道：“闵大人，叶老大人曾是我的恩师，我与温阳郡主幼时也曾相熟，若是因此连累温阳郡主受人诬陷，本王自当为郡主澄清。闵大人若是信不过本王的人品，本王日后敬而远之便是。”
闵贤依旧一脸难为：“这些都是谣传，以讹传讹的事情自然不能当真。”
承宣冒火：“这样恶毒的女人你还留她作甚？都欺到怡郡王府的头上来了，我这义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怎由得这些下作之人胡乱污蔑。今日闵大人若不休了这蛇蝎心肠的妇人，休怪本世子翻脸不认人。”
闵贤厚颜求情：“这些女人家的事……”
“闵大人的意思是瞧不上我怡郡王府的郡主？当日你闵大人信誓旦旦，我才将妹子托付于你，今日若不给出个交代来，明日我便去找闵老大人说理。”
一提起闵老大人，闵贤的脸色变了又变：“这休妾是万万不能的，倾城也是无心……”
允景见状说道：“承宣，这是闵大人家事，我们不要多做过问才是，闵大人自会有评断的。”
闵贤低咳一声道：“倾城，你可是知错了？”
简倾城有些诧异，但仍低头说道：“倾城知错，自会向姐姐赔不是的。”
“既然知错，就禁足半年以示惩戒吧。”
“是。”
随后闵贤转向承宣，厚颜的安抚：“咱们还是去醉仙楼吧，这些女人家，烦人的紧。”说着便与允景一道架着承宣走了，还不时能听见承宣嚷嚷怡郡王府的威严如何如何。
进屋后，明月往摇椅上一趟，悠然得意。环翠却没转过弯来：“小姐，你说那姓简的为什么要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说谣言的事，这不是摆明了给姑爷找难堪么？”
明月笑笑：“她是想试探你家姑爷是不是真的与我一伙，待承宣世子与延亲王来了之后，她正好一并看看他们三人是什么关系。”
“姑爷倒是转得快，全倒在姓简的那一边了，可真是苦了小姐，如今咱们面上跟姑爷有了嫌隙，日后怎么办？”
“自然是利大于弊，今日这一出，你家姑爷也算是扮足了。”明月心里默然加上一句，只怕是承宣还傻乎乎的以为她真的受人欺了吧。
环翠喜悦的问道：“小姐这回真厉害，那姓简的怕是悔不当初了，想让姑爷露出尾巴来，没想到把自己个儿栽进去了，禁足半年呢，南下的时候她只能眼看着咱们走了。”
明月嗯了一声，吩咐环翠：“饿了，备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