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相思 第030章 手抚瑶琴
作者:初葒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颠簸大半月,加上途中每到一处便有官员迎接,洗尘送行,拖拖拉拉,待到了扬州已是快进四月了,初到之日便按惯例住进了扬州知府安排的临江别院,当夜闵贤便不见人影。

  第二日清早,明月向肃秋管家问来了任然的住处,便领着萧炼环翠出了门。

  扬州城郊,精巧恢宏的院落,朱红大门,环翠前去敲门,明月抬头打量,“任园”,不愧是才子的字,这般龙飞凤舞,比那醉仙楼的招牌写的还要洒脱出尘,思及“有酒醉仙”,明月心中轻笑,怪不得眼熟,先前不是见过了么。

  开门的身形是个未及笄的男童,那人看见环翠,便欣喜的唤道:“环翠姐姐,你们总算是来了。”

  闻声明月上前,随即楞了一下道:“子筝,怎是你?”

  “明月姐姐,我,我……哦,任先生吩咐了请明月姐姐一人去后园,环翠姐姐还有这位……”

  明月温和的提醒:“那是姐姐的随从。”

  “环翠姐姐跟这位哥哥跟我去兰雪堂吧,等明月姐姐跟先生商议完再来寻咱们。”说着便领着三人往门内走去。到了回廊处,子筝为明月指了路,要明月一人过去。

  才子住的地方果然不凡,水波倒影,林木葱郁,回廊起伏,明月走进回廊转角,往右一转,前方出现一座亭子,隐约瞧见一人身着紫衣伫立亭中,明月轻捏起裙摆,走的更加急促。

  走近时才发现这人正背对明月作画,明月轻咳一声说道:“叶明月见过任先生。”

  许久,那人才有了动静:“你自称姓叶,当是故人之后,可有凭证?”

  明月将团扇捧在手中:“此为家姐遗物。”

  任然并未转头,依旧作画,大半个时辰过去,才将手中毛笔搁下,说道:“在下该作何称呼,叶小姐还是闵夫人?”

  明月一直安静出神,暗自想着肃秋管家的话,此人酸腐,不屑于白丁为伍,即便是对儒生官人,也颇为冷淡,明月还暗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任然一句话,明月猛然回神:“明月虽嫁作人妇,却始终都是叶家后人。”

  任然拾起手边印鉴:“听闻叶小姐行事乖张,确有其事?”

  乖张?这人去过京城?还是坏事传千里?“市井流言。真假莫辨。”

  任然忽然哈哈大笑,随即放下印鉴转身面向明月:“叶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三十出头的年纪,出人意料的年轻,比闵贤大不了几岁,面如春风,锦缎外衫,赭色腰带,倒真是个风liu才子的模样,明月满脸茫然,饶是看着有些面熟,却怎都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任然接过明月手中的团扇,一脸笑意:“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liu太守贤……”

  错点鸳鸯谱?三言二拍?醉仙楼说书?是他?那个起哄架秧子的?明月有些勉强的笑笑:“任先生既知道我是何人,为何还要凭证?”

  “令姐当日求见我时,也是恭敬候了大半个时辰,这性子倒真像是姐妹。”

  明月笑笑,不说话。

  “叶小姐今日所为何来?”任然在亭边坐下,温和的问道。

  明月有些忧伤的抬头:“听闻任先生是伯父的幕僚,当年之事必是知道的清楚……”

  任然笑的开怀:“叶小姐倒是单纯,若那人告诉叶小姐说任某是叶家的仇人,叶小姐也信?”

  明月愕然,闵贤所说有假?

  任然继续说道:“十年前之事么,任某知道一些。令姐与闵大学士一见生情,奈何却已有婚约,怡郡王府不甘受退婚之辱,于是上告太后,叶家被贬至山东,赴任途中遭贼匪劫掠,至于你父叶韶,乃是因属下勾结外敌,于是被害。”

  “任先生只知道这些?”

  “哈哈,人人都知道这些,任某自然也知道,若说只,任某倒是还知道些别的,只是不知叶小姐可有耐心听了?”

  明月匆忙点头:“还请任先生相告。”

  任然整整衣饰,轻摇着满是桃花的团扇,一脸笑意,缓缓叙述:“任某与叶大人相识已有二十年,任某时年十六,年轻气盛,在扬州湖心亭与叶大人对弈六局,均已微薄之差告败,后来便敛了心性,不再张狂自是,也正是那一年,任某见到了令姐,八岁稚童,烈日当头却能静心习字,实属难得。其后令姐听闻任某琴艺不俗,便央着任某相授,几年不到,便令任某刮目相看,那一曲碧池娇荷,至今令任某回味……”

  任然见明月听的入心,轻笑着继续道:“十三年前,太后寿辰,皇上下旨特开恩科,闵泽行大人的二公子年仅十七,殿试夺魁,皇上设琼林宴,众臣均携子女前往,叶大人与令姐赴宴,席间太后命令姐在落凤亭抚琴……”

  这说的该是闵贤,明月隐约记起那临近赴宴的几天,姐姐苦心练琴,自己每夜睡时还能听见琴声自姐姐的院中传来。

  “叶家之女,及笄之年,如花似玉,湖心小筑,手抚瑶琴,碧池娇荷,恍若亭中仙,那一日,令姐可真是风光无限,艳冠群芳呐……”

  “自那日过后,令姐芳名传遍京畿,上门提亲之人险些要将门槛踏断,这其中自然也有闵学士与诚郡王,叶大人最终还是择了怡郡王的独子为东床,婚事就此定下……”

  明月有些不解,承宣,闵贤,诚郡王,与姐姐,这中间是怎么回事?刚要张嘴询问,任然摆了摆扇子制止,呵呵笑起:“任某一介布衣,那琼林之宴自是去不得,任某所言已是倾尽任某所知,叶小姐纵使追问再三,,任某也无能为力。”

  明月点头道:“是明月多心了,任先生请继续讲。”

  任然依旧摇起小扇:“诚郡王乃是当今圣上表亲,为人谦和,颇为风雅,任某曾有幸受其邀约泛舟于此,令姐随任某前去,那夜,碧波淋漓,灯火点点,令姐将琴搬至船尾,清风明月做伴,一曲初夏夜歌亦是十分应景,令姐一身清丽素衣,那时那景,任某至今思来,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呐……”

  明月想不出夏夜游湖的场面来,只对诚郡王三字介怀,他害死了姐姐,为何任然还说的这般平静?

  “当年倒还有一桩奇事,叶大人来江南监管织造税务,八月十五,闵泽行大人请叶大人赏月,任某与令姐抚琴助兴,倒是叫闵二公子抢尽了风头,与令姐琴箫合奏一曲凤求凰,其音清丽动人,真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

  八月?闵贤?可是做戏诓骗闵老大人那回?

  任然轻抚起扇面来:“只可惜,佳人绝代芳华,奈何红颜遭天妒,命薄福浅呐……”

  明月有些心焦:“任先生知道我姐姐已然,已然……”

  “这个自然,叶小姐已说过此为令姐遗物,再者,官道悍匪,令姐一介柔弱女子,岂能脱身生还?可惜啊,可惜啊……”

  明月更加困惑,这任然,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当年许多事都与他有所牵扯,闵贤又说他是伯父的幕僚,难道,难道是闵贤话里有假?

  “任某平生阅女子无数,如令姐这般琴艺过人者,还从未见过,令姐所用之琴亦是琴中之凤,琴身三尺六寸五,琴漆断纹,乃是桃瓣纹路,罕见之极,琴音透澈无比,堪比汉时司马所用之——‘绿绮’……”

  怎说起这个来,任然滔滔不绝,明月不忍心打断,径自在亭边坐下,静等着任然说完。

  “此琴所来也颇为有趣,一外乡之人携此琴卖艺营生,路遇一长者,此长者见过琴后,便许了银钱要此人弹奏数首,奈何此人技短,御琴不得要领,于是此长者便重金买下此琴,留待日后赠与善音之人,不久之后,此人听闻令姐芳名,便将其赠与令姐,分文未取。”

  “常言道,知音难求,若不是令姐琴艺不凡,又怎会有此机缘,着实叫任某好生羡慕啊,说起叫那长者大赞之曲,也还是任某亲传,此曲名为石上流泉……”

  明月听的有些恍惚,这人只是个文人雅士,怕是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吧。肃秋管家竟也诓她了,谁说此人惜字如金,甚少言语的,分明絮叨如同婶娘。

  “曲以石上流泉名者,义云奥矣。夫石静似仁,泉动似智。泉动不撼静,石静不碍动。故宣尼谈仁智取况山、水。斯曲也,当求之古乐行忧违其人者,彼膏肓泉石,何硁硁也。况王维亦曾有诗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许久之后,明月竟睡了过去,任然将扇子置于桌上,随即转身离去,脸上笑意不曾褪过。

  这是姐姐的住处,明月伸手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提着裙子溜进去,趁着没人的时候将荷包挂在了琴尾,随即便麻利的溜回了自己的住处,进门后才发现额上已然冒出汗珠来,如同做贼般惊魂未定。

  “小姐,小姐?”

  明月一阵心慌,被发现了?猛然睁开眼,却发现是环翠,还有子筝。

  “小姐,怎睡着了?”

  明月伸手摸摸脸颊,睡着了?还梦见了幼时的情景?明月忙问道:“任先生呢?”

  子筝笑出声:“任先生说明月姐姐累了,今日且先回去,待哪日姐姐得空了再来。”

  “任先生可是生气了?”

  “看任先生似是兴致好的很,正在兰雪堂抚琴呢,刚刚吩咐说明月姐姐不用去告辞了,等下次来时一并补上就是了。”

  明月慢慢回过神来,仔细打量子筝,才几月不见,便长高了些,也清瘦了些:“子筝,你怎来了此处?”

  子筝脸色有些难看,刚要开口,便被环翠打断:“小姐,今儿先回吧,子筝已然哭过一回了,还是环翠说与小姐听吧。”

  子筝苦涩的笑笑:“任先生说,明月姐姐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去,改日姐姐再来看子筝吧。”

  倚在马车内,明月一脸怒火的听环翠叙述。

  “那日,小姐与环翠刚从绣坊出来,便有人去了,子筝回去时,江婶儿已然断气了,是叫人勒死的,子筝便去找咱们,不想夫人已被带走,子筝没找到人,告到衙门里也是回了一句悍匪劫财杀人便没了下文,只得一个人孤零零的葬了江婶儿,不想任先生却去了咱们的宅院,任先生收留了子筝,前几日任先生刚与子筝从京城回来,便说小姐不日便会去拜访,子筝在京城时就想去找小姐的,被任先生拦下了,这几天子筝正盼着咱们去呢。”

  “那些人,连不相干之人都不放过……”

  环翠一脸忧伤:“小姐,今日环翠已陪着子筝哭过了,那样半大的孩子没了父亲,如今又没了母亲,小姐莫气了,环翠又想哭了……”

  明月火气更大了:“若是哭有用,我就实诚的哭上十天半月,那些人,可知道是哪一路人么?”

  “任先生告诉子筝说是叶家人。”

  难不成是叶添?“可确定么?”

  环翠有些为难:“任先生说的,许是真的,清微堂向来是先顾着主子,怕是江婶儿的事连堂主管家都不知晓吧。”

  明月不再说话,一脸漠然,手却忍不住攥紧。十二岁时起便受江婶儿恩惠,工钱给的厚道的很,如同婶娘一般絮絮叨叨的妇人,如今没了,心里的滋味怎是这般说不出来。子筝,眼看着四岁的娃娃长到十四,却连累他没了母亲。叶添,去绣坊,难道是为了九萼牡丹?

  回到住处还不到午时,闵贤却在,明月一脸阴云。

  “娘子,今日外出可有收获?”闵贤依旧是那副调笑的嘴脸。

  明月想起任然,那人废话如山,也不像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人,一脸烦躁,扔出句话:“全无进展。”

  闵贤笑开:“娘子这般,竟也不能叫那人开口么?还是赶明儿遣个花娘去问问罢。”

  明月顿时起身,将闵贤轰了出去,随即躺在床上愣神。

  任然怎是没开口,分明杂七杂八的扯了不少,除了琴就是曲,提起姐姐也是一直围着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