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相思 第032章 三月初红
作者:初葒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清早,明月来到任园门外,敲门进去,如昨日一般独身走向后园。任然依旧在作画,明月静等。

  许久,任然停笔,回过身,明月福身行礼:“见过任先生,昨日明月愚昧,不明先生深意,先生见笑了。”

  任然轻笑:“那今日又如何?”

  “明月昨日失礼,请先生莫要怪罪,明月此来,是想寻回家姐之物。”

  任然拾起桌上的画卷,道:“叶小姐,此画可还入眼?”

  明月脸上泛红,有些尴尬,画上便是这后园凉亭,一红衣女子正倚栏浅眠,手中团扇摇摇欲坠,画卷一侧尚有题字“海棠春睡”。

  见明月不做声,任然继续打趣:“当日任某说起石上流泉时,令姐便是这幅姿容,昨日叶小姐亦如是,情景相仿,任某乍觉恍如隔世。”

  明月有些局促:“明月失礼了。”

  任然大笑,伸手将桌上右侧的锦缎掀起,其下露出一方古琴来,任然指着此物对明月道:“这便是闵大人所求之物,任某今日将其交由叶小姐,作何处置也由叶小姐做主。”

  确实是姐姐之物,那荷包,也在。明月躬身行礼:“谢过任先生。”

  任然依旧笑意盈然:“错了,当行跪礼才是。”

  明月有些惊讶,随即跪下:“任先生既是伯父幕僚,又是家姐恩师,长辈在上,理应受此一礼。”说完便要叩拜。

  任然伸手制止:“今日之礼虽是叶小姐当行的,因由却不是为此。任某十年前受令姐之托,为叶小姐教授琴棋,奈何天有不测,如今十年过去,叶小姐可还愿受任某指点?”

  明月大惊,看来这便是姐姐口中那位睿智通达的琴棋先生了,随即恭敬回话:“明月愚钝,还望任先生莫要嫌弃。”

  “哈哈,知事懂理,为师当年果真未看错。”

  明月低头行礼:“任先生在上,学生叶明月见过恩师。”

  见明月正欲抬头,任然拾起桌上折扇,一端轻压在明月头上:“为师姓任名然,字静疏。此一拜之后,我唤你明月,你称我一声静疏先生可好?”

  明月微有些不耐,却依旧温和的见礼:“学生明月见过静疏先生。”

  “起吧。”

  待明月起身后,任然继续道:“令姐曾言,明月幼时颇为急躁,如今再见,倒是敛了许多。”

  明月一阵汗颜,不做声。

  任然将桌上古琴交到明月手上,并言:“明月要善待此物才是。”

  明月点头。

  任然坐下,轻挑嘴角望向明月,慢吞吞的开始叙说:“此琴有些来头。数百年前,曾传言辰山之南有大片桃林,林中央有一尊者之树,每逢三月,此树枝头绛桃初红,三日后,林中群芳方才吐蕊。后有一琴痴,砍其侧枝制琴,始奏之日,枝头百花竟相绽放,摇曳生姿,远观如绸,清香四溢……”

  明月抱琴在亭中坐下,态度显然比昨日恭敬许多。

  “此后此琴得名——初红,相传得此琴者,受八方之神庇佑,福厚寿长,然令姐早夭,由此看来,传言也不尽然。”任然看了一眼明月,继续说道:“上古传闻尚且做不得真,若是市井流言,自然是更轻信不得了。”

  明月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收紧双手静等任然的下文。

  “这流言么,众口一词尚不能作数,若是这一家之言,便更需斟酌了。不可以一时之誉,断其为君,亦不可以一时之谤,断其为佞。众说纷纭之时,以静制动为上。”

  言罢任然轻笑着望向明月,道:“明月,为师今日便教你这第一曲如何?”

  明月将琴置回桌上,任然端坐,随即清丽琴音传来,明月满脸茫然。曲子倒是悠扬的很,只是却听不出门道来。

  良久,乐声停下,任然见明月皱眉抿嘴,随即大笑:“果然是三岁看老,这性子虽说是敛了些,却都只是些面上工夫。”

  明月苦笑:“明月愚笨。”

  “休言愚笨二字,为师挑上的学生,资质都是上佳的,只是若要这璞玉开窍,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今日便是第一课,此曲名为平沙落雁,鸿鹄志远,切忌急功近利,莫焦莫躁,静心方能洞悉变数。”

  见明月依旧茫然,任然大笑着摇起折扇:“为师明日远游,月余方回,明月且去见一见子筝罢。”

  远游?明月眉头皱的更紧,急忙追问:“静疏先生,明月昨日才……”

  任然打断明月的话:“为师此行自有要事,切记,为师所闻所知也只是凤毛麟角,所述亦有偏颇,你既主掌一家,所言所为需慎之又慎,为师言只能尽于此。”

  明月更茫然了,却只能抱起琴去兰雪堂。

  “明月姐姐,可是与任先生谈完了?”

  明月勉强的笑笑,拉了子筝在椅子上坐下,一脸阴郁的开口:“那日,若不是我……”

  子筝赶忙摇头:“任先生已向子筝解释过了,子筝那时虽对明月姐姐很是记恨,恨了好些日子,也怨了好些日子,如今已然明白,明月姐姐是无心之失,任先生还说明月姐姐会为子筝讨还公道……”

  明月一脸心疼的看着子筝,想起昔日江婶儿提及子筝时那一脸的得意之色,那我家子筝如何如何的言语,明月满心的酸楚,如今还要这半大的孩子来宽慰自己,明月又是一阵懊恼,许久才道:“子筝,好好跟着任先生,早晚有一日,这笔帐,我定要向那些人讨回来。”

  子筝脸上有了笑意:“明日子筝便随任先生去济南府,明月姐姐不知道,我娘的娘家便在济南府呢,正好顺道去看看。”

  这时环翠搭话:“果然还是个娃娃,一提起出远门,就这般欢喜。”

  明月不再说话,听着环翠与子筝一来一去的争辩,心上的滋味酸涩无比。这几个月,对子筝,静疏先生必是少不了悉心开解,子筝尚年幼,还是少些戾气为好。

  倚在车厢内,明月轻抚着琴侧,一脸凝重,莫轻信一家之言,是哪一家?

  到了浮云轩后院门口,明月抱琴下车,径直走过门口候着的女子身侧,进了后院。

  门口候着的女子跟在明月身侧,为明月引路。待到一处僻静的偏院,明月进屋坐下,随即发问:“叶添还未到?”

  那女子躬身上前行礼:“叶艳娘见过家主,时辰尚早,叶添管事还未到。”

  “你是鸨娘?”

  “是。”

  “闵大人来此处是宿在谁房里的?”

  叶艳娘有些惊讶,随即低头回话:“回主子,接连两夜宿在依澜房中。”

  明月挑眉:“这依澜是何许人?”

  “是七年前被人贩卖进来的,懂些诗词,调教了几年便迎客了。”

  “闵大人前些年都是找她?”

  叶艳娘摇头解释:“闵大人向来都是挨个屋里换的,以前也传依澜伺候过,只是今年一到便传了依澜。”

  明月皱眉,果然有蹊跷,只不过这一回却做得这般不小心,等下见了叶添还要给他圆谎。

  明月有些气恼的哼了一声,叶艳娘将额头贴在地上,不敢做声。

  “连主子的夫君都抢,胆子真不小。”

  叶艳娘身子一震,随即说道:“这依澜实非叶家人,再者闵大人……”

  明月拍案:“若是闵大人执意为她赎身带回京呢?”

  “主子宽心,依澜虽是花娘,却与一书生相好,业已定情,还曾暗中赠其不少银两,助其科考,艳娘得知后便打了她几回,后来见那书生确实忠厚,依澜又已年近二十,若是真叫那书生赎了出去也算是有了着落……”

  明月抿嘴:“书生?这书生怎敌得过闵大人?”

  “依澜是艳娘一手调教的,是个执拗认死理的,先前闵大人叫她去伺候,她就百般不愿还要寻死,后来闵大人允了承诺说只谈诗词,依澜才去……”

  明月心中轻笑,看来这周二公子要落下成了。“起吧,出去候着,叶添来了便叫他过来。”

  待叶艳娘出门,明月便吩咐环翠:“去问问这楼里的下人,这鸨娘姓什么。”

  环翠领了吩咐走到门口,明月叫住她:“慢着,在门口候上一时半刻再去,还有问起之时……”

  环翠笑嘻嘻的打断:“小姐放心,环翠知道如何问。”

  待屋里只剩了萧炼,明月温吞吞的抚着琴身,道:“萧炼,将窗子关上。”

  “坐。”待萧炼关上窗,随即明月又指着身边的椅子。

  萧炼顺从的坐下,脸上的表情却不好看,明月斜睨了一眼,心中轻笑,且看看这一招主仆情深是否有用。随后二人没了动静。

  大半个时辰过去,萧炼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将视线瞥向明月,明月早已将萧炼的事忘了,此时正一脸茫然,自顾自的反复想着任然的话。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主子,叶添管事到了。”

  叶艳娘的话音刚起,萧炼蓦然从椅子上站起,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叶添匆忙进来行礼:“家主在上,叶添来迟,望家主莫要怪罪。”

  明月摆手示意叶添起身,随即吩咐萧炼去门外守着,萧炼迟疑未有动作,明月脸上泛红,连忙催促:“叫你去便去。”

  萧炼出去后,明月瞧着叶添脸上有些奸猾的神色,心中暗喜,随即清清嗓子:“叶添堂叔近来可好?”

  “有劳家主惦记,甚好甚好。”

  “今日我请堂叔来,确有一事,事关,事关闵大人……”明月有些犹豫。

  叶添殷勤的说道:“家主与闵大人伉俪情深……”

  明月有些恼:“情深?若是情深,怎会去找个****伺候?”

  “家主可是因闵大人夜宿浮云轩……”

  明月猛然拍桌:“你既知道,怎不拦着?”

  叶添忙回到:“家主宽心,这地方官员邀闵大人吃酒,自然是要来浮云轩,闵大人也是推脱不得。再者,这男人在外风花雪月也是常有,家主若是能体谅,日后闵大人自会觉得家主贤惠……”

  明月勉强的点头:“堂叔,明月是有些担心了,在京里的时候明月训了小妾几句,便与闵大人有了嫌隙,至今闵大人都不曾对明月和颜悦色过,听艳娘说那叫依澜的,貌美不说,还会写诗作词那些,跟那姓简的一个样,这教明月如何是好?”

  叶添闻此,有些暗喜,嘴上仍语重心长:“主子宽心,那些个风月女子怎比得过家主,若有机会,老夫向闵大人游说一番。主子当务之急还是莫要与闵大人起争执为好,闵大人为叶家操劳多年,自然不会将主子弃之不顾的。”

  明月有些哀怨的点点头道:“闵大人前几日刚把姐姐的玉佩找回来,说是近来忙得很,看来我还是等过些日子再与闵大人说说,堂叔可是应了明月的,若是这里的女人要跟闵大人回京,堂叔可要拦着。”

  叶添依旧殷勤:“家主尽管放心便是,有老夫在,定会为家主设想周全的。”

  明月掏出手绢,轻擦了眼角,一副委屈的模样:“堂叔回去吧,今日我是瞒着闵大人出来的,闵大人不愿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干涉这些事情,怕我遇险,若是叫闵大人知道,怕是更疏远了,堂叔千万不要将今日之事说与闵大人。”

  叶添严肃的点头。

  似是想起了事,明月哽咽一声,脸有些涨红,结巴的问:“堂叔,这附近,附近可有僻静的去处,明月闲来无事想找个静心习字练琴的地方。”

  叶添迟疑一下,道:“老夫今日便为主子安排。”

  “莫教闵大人知道,闵大人一向不愿明月外出……”明月忧心。

  “这是自然,若是安排好了,老夫就差人给主子送信过去。”

  明月一脸漠然的看着叶添出门的背影,随即跟着出门扯开嗓子嚷道:“环翠呢,死哪去了?”

  环翠一路跑来,与刚走出院门没几步的叶添打了个照面,随即快步应声:“小姐,环翠在呢。”

  明月抱琴坐在车厢内,听着环翠一脸的得意的炫耀:“小姐,你都不知道,今儿环翠为小姐立大功了,环翠问出好些事来呢。那叶艳娘本是庶出,给人家当了几年小妾就给轰出来了,叫这里的鸨娘收留了,做糕点看账本,前些年那鸨娘死了,就把这楼留给叶艳娘了。”

  明月依旧沉着脸:“就这些?”

  环翠嘿嘿笑道:“小姐的嘱咐环翠可不敢忘的,叶艳娘一直都说夫家姓陈,娘家姓钟,这浮云轩与叶家牵扯甚少,压根没人知道这是叶家产业。环翠还听说,依澜相好的就是那天咱们见过的吹xiao的后生苏墨衣,依澜偷偷跑过,给抓回来了,后来又偷偷接济,叫艳娘给打的好狠,嘿嘿,小姐,环翠是不是长进了?”

  长进?闲谈胡扯倒是有些长进了。明月轻笑一声:“你可看见叶添了?”

  “看见了,一张脸笑的那般得意,是不是从小姐这里讨着好处了?”

  明月不屑的哼了一声:“怕是还要我向他讨好处吧,这老奸贼跟你家姑爷不对盘。”

  环翠倒是笑了:“小姐定是和稀泥了,嘿嘿。”

  明月挑眉:“你倒是会猜,半夜的时候叫萧炼去找一趟肃秋管家,派个会看账的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