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传 第十四章:迷失(上)
作者:黄海明月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碧波之上,一艘飘扬着鲲鹏旗帜的苍山船从那霸港起航,船长浩空涟带着十名船员护送船王前往莲生岛。

  浩空涟望着前方悬挂海寇旗帜的东冥五岛使者的船只,摸了摸嘴上的小胡子,说道:“鸿羽,你何必答应他们的条件,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如今东冥五岛之中,蓬莱归隐、佛渡陷落,元气大伤,正是吞并他们的大好时机。那赵源被俘,根本是咎由自取,按照海寇的规矩完全可以视其为弃子,直接讨伐东冥五岛。”

  “我们不是海寇。”鸿翎平静地回答,“父亲临终前嘱咐过我,对船王而言,最重要的是船和同伴。更何况源叔还是我的亲戚,我不能无视他的死活。东冥五岛自海禁以来,就一直处于旋涡中心,佛渡岛被占必然会有殃及池鱼之患,其余三岛的帮主一定在犹豫,究竟是联合鲲鹏反抗还是转而投靠展氏海帮?这时候,我们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与他们结盟是最好不过了。”

  这孩子果然进益了。浩空涟赞许地点点头,又笑道:“呵,莲生岛……如若不是因为鸿羽你,我真是不愿故地重游。”

  “为什么?”

  浩空涟笑而不答。

  鸿翎又问:“浩空船长什么时候曾到过莲生岛?”

  浩空涟的眼神飘远了,半晌,才幽幽说道:“久远得我都记不清了。”

  “对了,船长左手的伤恢复得如何?”

  浩空涟卷起袖子给鸿翎看,只见他的左臂肿胀虽已消退,但肤色如死灰一般,并留下两处古怪的疤痕。

  “那巫师的箭已将封印咒注入我的手臂内,每次变化青龙臂时都会剧痛无比。”

  换言之,浩空船长就此无法使用青龙之力了?这可不太妙。鸿翎想了想,毅然取下挂在胸前的金葫芦挂件递给浩空涟。

  那只金葫芦是中空的,摇一摇,骨碌作响,原来里面藏有乾坤。浩空涟旋开葫芦一看,里面装着的竟是东洋明珠——碧连天!

  “既这样,就让这颗海神明珠助船长一臂之力吧。”鸿翎微笑地看着浩空涟。

  浩空涟将碧连天嵌在碧玉扳指上,眯着眼端详着扳指,说道:“船王如此放心我吗?”

  鸿翎满不在乎地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船行驶了一昼夜,及至次日清晨,方透过蒙蒙海雾望见前方出现一座岛屿,其形如浮在海上的一朵睡莲,想必这一定就是莲生岛了。

  两艘船先后靠岸。岸上不见人烟,也不见半间房舍,眼见之处尽是怪石嶙峋和茂密丛林。进入貔貅海帮的领域,鸿翎不由得警惕起来,总觉得这座岛不太对劲,寂静无声,死气沉沉。

  莲生岛的使者悠然老翁走在最前面,引领众人来到隐蔽于丛林之中的一块石碑前。碑座下的龟趺石兽是龙子霸下的遗像,已残破不堪,碑面上所刻的字迹也大多不可辨认,只依稀留下一副奇怪的对联:善恶一念间,清浊双生莲。

  悠然老翁对鸿翎等人郑重说道:“各位请务必紧记:从踏过这座石碑的一刻起,途中无论听见什么声响都不要回头,否则后果自负。”

  果然是个诡异的地方。

  众人走过石碑,荒草萋萋之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由无数形态怪异的巨石摆成的石阵。这些巨石是大型珊瑚的化石,堆砌如城墙、梁柱,有些石壁上还模糊可见奇怪的符号纹饰,令人不禁联想:兴许千万年前,这里曾经是一座海底城市,在一场惨烈的自然灾难中毁灭,之后又随着岛屿升上海面,形成如今这迷宫一般的石阵。他们脚步匆匆地穿梭在石阵中,走了许久,却像是总也走不到尽头。

  忽然,鸿翎听见身后传来一串孩童的嬉笑声,听着竟十分怀念,不由停住了脚步。

  “鸿羽,千万不要回头。”浩空涟大声提醒她。

  对了,途中无论听见什么声响都不能回头。这一定是陷阱。鸿翎刚要迈步继续前进,那嬉笑声由远及近,有个小孩子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你累了吧,鸿翎?”

  天啊,这分明是鸿羽生前的声音!是如此地真实。鸿翎顿时把禁忌抛到九霄云外,猛然回首,身后却什么人也没有。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是形单影只,迷失在巨石阵之中。

  奇怪?莲生岛的使者呢?浩空船长呢?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抬头看,天灰蒙蒙的,灰中还透着一些暗红,笼罩在这石阵迷宫之上,显得越发妖异狰狞。不知什么时候,脚下的路变得泥泞起来,淤泥也是暗红色的,像干透了的血。白头海鸦扑腾着翅膀降落在巨石上,一只又一只。它们是鸿翎上岛以来所见到的唯一的活物,但见到它们,就等于见到了死亡,因为这些鸟是地狱的使者。

  果然,惨绝人寰的地狱景象渐渐在鸿翎眼前展开:无论往哪里走,都随处可见死状惨烈的尸体——有的,只剩下头颅悬挂在树干之上,就像树上长出最恐怖的果实;有的,身体被长矛贯穿,遍插在地上任凭风吹日晒、飞鸟啄食;有的已成为森森白骨,有的刚死去不久,肉体残缺、惨不忍睹。死去的人之中,有海寇,也有官兵,甚至还包括女子和孩童,究竟是什么人造就了这样一场血腥的屠杀?更可怕的是,屠杀并没有休止,鸿翎还看到了垂死的人。而且,是陪同她来莲生岛的其中一个船员!

  这名船员被人残忍地钉在石柱上,已是肠穿肚烂、体无完肤,只是还没立即死去。他抬眼见到船王,惊恐地用尽最后一口气喊道:“快、快逃……”话未说完,一大块飞来之石砸烂了他的脑袋。

  鸿翎大吃一惊,回身看见三名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他们身上一股血腥秽气扑面而来。

  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汉子猥亵地盯着鸿翎,说道:“好俊的妙人儿啊。怎么会落到这浊之莲生界呢?”

  左边一个看上去最年轻的男子舔了舔厚嘴唇,笑道:“咱们有多久没见到女人了?这美人不会是帮主特意赏赐给我们享用的吧!”

  “美人,不要怕,哥哥会让你死得很爽的。”右边一个肥硕的男子淫笑着就要伸手去摸鸿翎的衣襟。

  “别碰我!”鸿翎厌恶地拨剑挡开那胖子的脏手。胖子不妨,右手被划开一道口,他看着一手的血,凶相毕露道:“臭丫头,竟敢弄伤我的手!”

  鸿翎挥剑怒斥道:“放尊重点!我乃船王赵鸿羽!你们敢杀我鲲鹏海帮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吗?”

  三人面面相觑:“鲲鹏船王是个女子?”随即都狂笑起来。

  “有趣!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美人,我们都来者不拒。哇哈哈哈!”那大块头双手挥舞千斤锤,以拔山之力接下鸿翎的柔指之剑。

  大块头的臂力极强,千斤锤在他手中赫赫生风,能将巨石一举击碎,但鸿翎的洛神剑以四两拨千斤,行云流水之间将刚劲猛烈的力量化解。另外两人见这个看似柔弱的美人的武器和身手都十分不俗,单凭大块头一人竟不能立即将她制服,便出手相助。鸿翎虽有神剑在手,毕竟是女流之辈,在三个大汉如狼似虎的合击之下,她很快就处于劣势。

  撕啦一声,鸿翎左边的衣袖不慎被大块头一把撕裂,露出整条玉臂。见那三人流露出的丧心病狂的亢奋表情,她不寒而栗:这是邪恶至极的野兽才会有的表情,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鸿翎剑锋一转,弃战遁走与巨石之间,欲摆脱这伙嗜血的野兽。但不熟悉地形的她又如何能轻易摆脱?那三人果然穷追不舍。一轮狩猎般的追逐之后,她不幸跑进了一个死胡同。

  怎么办?野兽的獠牙已逼近。

  冷不妨,大块头的铁臂从后面紧紧环抱住鸿翎,淫笑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胖子对大块头说道:“大哥,杀她之前先留给我玩玩吧。”

  “不行,她是我的猎物。”大块头凑近鸿翎的脖子贪婪地闻着,“真香啊!”

  极度的惊恐和耻辱中,鸿翎耳边又响起鸿羽的声音:“你累了吧,鸿翎?”

  登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几声响亮的拍掌声将鸿翎惊醒。悠然老翁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啧啧赞叹道:“真不愧是鲲鹏船王,如此俊秀却又如此勇猛,神剑在手,出神入化,短短时间内就干掉了浊之莲生界的三大魔头。”

  什么?鸿翎这才恍然发现那三个彪形大汉已经横尸脚下,身首异处,血流成河,而自己浑身沾染血腥,手中的洛神剑正在滴落着温热的鲜血。

  这些人是我杀的吗?还是另外一个我干的?为什么丝毫记不起来了?不,这不是真的!究竟是我疯魔了,还是这个鬼地方根本就是个魔幻之境?

  “什么是浊之莲生界?”

  悠然老翁摸着下巴说道:“还记得入口处的石碑上所刻的碑文吗?‘善恶一念间,清浊双生莲’。我们莲生岛分为清浊两界。帮主所在的清净、祥和的清之莲生界只为高尚尊贵的客人敞开。而怀有心魔之人触犯了禁忌,就只能堕入污浊、黑暗的浊之莲生界。在这里的人都是些受到放逐的暴徒、罪犯以及失去生存价值的废人,这里是莲生岛藏污纳垢的阴暗面,充斥着血腥、暴力、污秽、癫狂、彷徨和绝望。”

  这么说,我也是怀有心魔之人吗?鸿翎用剑指着悠然老翁道:“我不管什么清浊之界,你快带我去见你们帮主!”

  悠然老翁轻轻一笑:“船王还是自求多福吧。你一旦入了浊之莲生界就不再是貔貅海帮的客人,而是莲生岛的囚犯。想见帮主,就看你能不能活着逃出这污浊的牢狱了。”他指了指正南方,又道,“为了奖励你在巨石阵的英勇表现,我最后给你指条路——朝这个方向走五百步,出了巨石阵是一片荒凉的沙滩,那是个被天地人间遗弃的地方,也许那里有你想见的人。”说完,他便像幽灵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阵阵阴冷的笑声回荡在石阵里。

  可恶!鸿翎只得朝着悠然老翁所指的方向往前奔走,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可怕的地方停留,生怕身心逐渐被黑暗侵蚀。五百步,并不算很长的距离,却是一条遍布豺狼虎豹的险恶之路,如若妖魔敢来侵袭,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杀,以杀戮来驱散内心的恐惧和阴霾。幸好悠然老翁并没有食言,终于,她冲出巨石阵,来到一片一望无垠的烟灰色沙滩上。

  灰色的天空,下着灰色的沙砾雨,鸿翎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满头满脸都蒙上了灰色的沙尘,偶尔看到半埋在沙里的尸骨,也是灰色的。连绵起伏的沙丘如海,置身其中很快就会迷航,被无边无际的荒凉所吞没。

  就在她走得筋疲力尽、濒临绝望的时候,前方茫茫沙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名身穿紫黑色布袍的男子,手握一把直刃长刀,腰间一条绛红色的汗巾随风飘动。即使只是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他是谁。

  “展翼?是你吗?”她不禁欣喜地朝那个人影奔去。当她追到眼前,却什么也触摸不到,一阵风沙吹散了展翼的影像。

  是幻影吗?还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我真傻,展翼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即使真的在这里遇到他,他会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吗?他会救身为鲲鹏船王的我吗?可是,在这种时候,我竟然抑制不住地想见他。

  这时,脚下的沙砾变得松动起来,略动一动,身体便随着流动的沙子下沉,如身陷泥沼之中无法自拔。越是挣扎,下陷得越深,很快,鸿翎就被流沙完全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