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景德镇，黑蓬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又连续奔波了三天三夜，连最有耐力的步烟马也终于支撑不住，疲惫地走走停停。

　　近晌午时分，驱车的周武指着山脚下一排瓦房，说道：“前面有个客栈，要不要去歇息片刻？”

　　浩空涟答道：“最好不要停留，以防是陷阱。你去那客栈里买点粮草和水回来就好了。”

　　鸿翎面无表情地起身说道：“周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吧。”

　　浩空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通缉吗？”

　　鸿翎赌气甩开他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浩空涟跟着一起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一段，鸿翎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浩空涟，问道：“你为什么要带着她？”那天听他亲口说出小霞就是展清凝的女儿，她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消沉了几天之后，怀着重重困惑，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问他。

　　浩空涟笑道：“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啦？”

　　“你不打算回答我吗？”

　　浩空涟想了一想，答道：“因为我想会一会展翼。”

　　鸿翎一惊，恼道：“难道你要利用展翼的姐姐引他出来吗？”

　　浩空涟呵呵笑了起来：“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吧。我只是要他手里的赤霞丹，并不想要他们姐弟俩的命。”

　　鸿翎皱眉道：“我说过，展翼的那颗海神明珠，我帮你得到！我们有盟约在先，不是吗？至于展霞，她根本不该和我们在一起，送她回家吧。”

　　“回家？回到哪里去？她连家乡在哪里都不记得了，即使记得，湄州湾的那个村落早在六年前就被倭寇夷为平地，家人、乡亲全都死的死，散的散……”

　　“别说了！”鸿翎大声打断他的话，咬着嘴唇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赵家两代都欠着展家的血债，是不是？”

　　“你会感到良心不安吗？”浩空涟的嘴角依旧含笑，“你父亲曾经对我说：成就霸业，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如果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仇人的孩子斩草除根，一时仁慈地放过，只会为自己留下祸患。换作是你，你会怎样？你也曾犹豫过吧？杀死，或是尝试着化解彼此的仇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两种选择。”

　　听了浩空涟一席话，鸿翎渐渐冷静下来，说道：“说实话，杀死展霞，我做不到；可让她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也做不到！我不是父亲那样的霸主，也没有展翼那样的胸襟。我就是我。所以，在他们姐弟相聚之前，请你保护好她吧。”

　　见她转身的背影带着些许倔强，些许疲惫和寂寥，浩空涟不禁有些动容，张口叫住她：“鸿羽……”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鸿翎蓦然回头，朝他灿烂一笑，努力恢复往日的融洽：“涟大哥别忘了，在外面，你应该叫我鸿翎。”

　　两人走近那家客栈，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野客栈，一共三间土砌的平房，一边是马圈，拴着头老骡子。喂骡子草料的店小二抬头见两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走过来，忙笑着招呼道：“客官，打伙还是住店？”

　　“我们还要赶路，只想买些水和干粮带走。”鸿翎从腰带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予店小二，吩咐道，“一匹马两天份的粮草，把这几个水袋都灌满，剩下的钱够买多少干粮的，你就给打包多少。”

　　“好嘞！我这就让厨子打包去。看这日头毒的，二位与其在外面干等着，不如先进店里歇歇脚，喝碗凉茶。”店小二面带笑容地往里让。

　　“不用了。谢谢店家了。”浩空涟不为所动。

　　鸿翎忍不住好奇地往那窗门内瞧，店内有些昏暗，摆放着七八张旧桌椅，客人寥寥无几，只有靠窗的位子坐了两三人闷头吃饭，都是布衣打扮，看不清相貌。

　　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单调的蝉鸣声。不，不只是蝉鸣，鸿翎还隐隐听见一种类似野兽临战前发出的沉重的鼻息，心被无端地绷紧，霎那间，见一个黑影从垂挂着竹帘的大门内一跃而出，直扑向她身后的浩空涟。

　　那黑影，是一只足有老虎一般大小的恶犬，全身漆黑的毛发，只有面部是灰白色的，如同戴着副怪异的面具，紫红色的铜铃眼几乎脱眶而出，血盆大口里滚动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比刀锋还尖利的獠牙企图撕烂浩空涟的喉咙。

　　浩空涟一眼认出，这是极凶猛、极难缠的鬼面獒，只要它生平闻过的气味，哪怕过了许久，也能立即分辨出来。他头一偏，身一旋，躲过最致命的扑咬，一拳打在鬼面獒的后脑上，再以骑虎之势一刀捅进恶犬的后颈，一面紧紧扼制住鬼面獒垂死的反扑，一面对鸿翎喊道：“快离开这里！”

　　鸿翎警觉地抽出洛神剑，只听客栈内有人高呼一声：“果然他就是浩空涟！捉住他！”即刻便看到一干人从门窗鱼贯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浩空涟靠近鸿翎身边，悄声告诉她：“他们都是乔装的锦衣卫，莫多与他们纠缠，趁机会逃走。”

　　对方都是身怀绝迹的大内高手，但有浩空涟一夫当关，鸿翎很轻易就杀出重围，一路飞奔向黑蓬马车。

　　“有追兵来了，快弃车逃进山里去！”鸿翎一把将展霞拉出车外。

　　玉莲紧随其后，问道：“涟四爷呢？被捉住了吗？”

　　鸿翎阴沉着脸，“不会的！他很快会跟上我们。”

　　周武在跳车的同时，在步烟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马鞭，马长嘶一声，爆发出最后一口气力拉着马车冲下山坡，将身后的追兵冲散。

　　三人穿梭于山野密林之间，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因为不时有恐怖的犬吠之声尾随其后，他们虽然暂时甩掉了锦衣卫，却甩不掉嗅觉异常敏锐的鬼面獒！

　　“不要回头看！”鸿翎一路紧紧拽着展霞的手往前跑，她知道，这样的生死逃亡中，展霞无疑是个累赘，放开手，她可以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