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喜庆的人潮渐渐散去，洞房里剩下一对新人，对坐含笑。

　　墙上的大红喜字鲜亮闪烁，红帐锦被，新房中一派喜气洋洋。新郎看着自己娇美动人的妻子，心中涌起的喜悦，足以打消多日来缠mian在他心间的阴影。他认为事情应该在这场婚宴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她”的出现，在他的人生当中，就只会是一场美丽的邂逅罢了…

　　“你听到没有”新娘拉住他的手，突然皱起眉头问。

　　他心不在焉的应道:“什么”“好像有人在敲门…”“不要疑神疑鬼了，那些小子都已经回去了!”“我不是说闹洞房的人，你听…”

　　果然，紧闭的房门响起两声更加清楚地“叩叩”声。

　　院子里还不时传来没有离开的亲友们的笑声，可这敲门的声音却显得那样孤离诡异，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他知道不是自己多心，因为新婚妻子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显然也在害怕了。

　　“谁!谁在那里!”他提高声音问道，心里一个劲在祈祷，千万不要是…

　　“是我.我来道喜了。”

　　门外的女人冷冷得说道。

　　新郎一下感觉像掉进了冰窟里，浑身发冷，毛骨悚然，他的妻子感觉到了异样，抓住他不停颤抖的手，诧异的看着他青白的脸.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还来…做什么”

　　房门被推搡了两下，门上方贴着的一道黄纸符晃动了几下，男人的眼神有些恐惧，所幸门并没有被推开。

　　“你居然请了神婆对付我”女人又开口了，声音里多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愤怒，男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我从没想要伤害你!可是你为什麽要苦苦相逼!我们是不可能会在一起的!”

　　女人沉默了片刻:“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所以说里面这女子才是你厮守终生的人对吗”

　　男人低头看着偎在自己怀里吓得哆嗦的妻子，突然涌起一股英雄胆，语气也强硬起来:“是的!所以请你离开吧!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会供奉你，每日给你添香火的!…”

　　“不要把我当成孤魂野鬼来打发!!”

　　突然似平地起了一声炸雷，门外的声音变了调，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倒好似某种野兽的嘶吼；外面狂风骤起，吹得屋顶上的瓦片“哗哗”作响，屋里的一对新人紧紧相拥，浑身筛糠一般直哆嗦，正在惊恐万状之际，门上的黄纸符忽然随着一阵风飘落了下来!

　　在纸符落地之前，房门“砰”的一声开了，房中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一个身材较好的女子似乎随风而至，她立在新人面前，苍白却国色天香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有些狰狞，男人面对她，竟然害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倒是做妻子的还有几分神志，声音微弱的问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我们和你无怨无仇……”

　　“问问你的丈夫，我们到底是不是无怨无仇!”女人嘴巴没有动，声音却似从空中发出来，震得人鼓膜生疼，她抬起手，背后突然生出九条白尾，尾巴上的毛如钢针直立，银光闪闪!

　　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新娘目光呆滞，突然瘫软下去，滑坐在地上。

　　男人想要搀扶她，无奈自己的身体也不听使唤，上下牙磕碰在一起，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妖怪向自己慢慢伸出手来……

　　“住手!休得伤人!”

　　突然，妖怪背后似乎凭空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手里拿着一柄桃木剑，话音没落，便毫不留情的一剑刺出!桃木剑贯穿了妖女的胸口，鲜血向前喷洒，溅得男人满脸都是…她美丽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抹讶异，嘴角浮上了一丝冷笑:“障眼法…现在的神婆，还有点本事…”

　　“我劝你快快放下屠刀，不要毁了自己千年的道行!”少女厉声说道，桃木剑依旧扎在妖兽的胸口上.

　　女人的笑意更浓，眼眶中落下两行血泪，那鲜红的泪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滑过，显得既妖异又凄凉:“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麽要杀他吗…背叛了白狐的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快住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有恩报恩，有仇必报……”

　　刺眼的白光充满了整间屋子，像白色的火焰一般肆虐燃烧，那是白狐的生命在燃烧，也烧尽了她的爱恨情仇……

　　二

　　青色的雾，就像一张摊开的宣纸，墨色的竹影点缀其中。

　　他伸手向前摸索，想将这片恼人的雾幕拨开，总觉得有人在召唤他，就算没听见声音，他也一样肯定.就在前面，有一片竹林深处的开阔地，他觉得自己似乎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脚踩在枯黄的落叶上，那种潮湿又清香的味道令人怀念…

　　空地上站着一个红衣女人.她是这片青雾中唯一的颜色。

　　她冲他微微笑着.那是他见过最美丽迷人的笑容，足以令每个男人为她赴汤蹈火。不假思索，他快步走向她，和往常不一样，今天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长，他竟然走到她面前来了。

　　这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女人，竟然有一头雪白的长发，那挽起转折的地方，闪动着银色的光芒。

　　他并不害怕，就好像见到老朋友一般。

　　女人微笑着拉起他的手，宝石一般美丽的眸子热情地注视着他，她的声音就像珍珠落进玉盘般清凉动听，让他的心里像喝了蜜汁一样甘甜。

　　“你还记得我，对不对”她满怀渴望的看着他.

　　如果他能想起她是谁，他愿意用自己十年的寿命来交换…可是他依旧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她。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了轻轻一吻…

　　“哎呦…”

　　陆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头朝下倒挂在床沿上，面前是一双又大又圆，湿漉漉的黑眼睛，四目相对，马上引来一阵猛烈的口水攻击!

　　“够了!好啦!阿花!脸皮都要舔掉了!”他笑着将小黄狗从自己身上推开，艰难的爬起身来。睡姿不佳的后果就是严重落枕和腰酸背痛，他痛苦的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比没睡觉前还要疲倦很多。

　　又梦到那个漂亮美眉了。虽然以前也梦到过她几次，可总要令他花上一晚上的时间，跑啊跑啊，都没办法跑到她面前去，可昨晚不但轻易就来到跟前，居然还被她亲了一下!这样的好运气令他窃喜之余不禁有点担心，会不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呢参考他从小到大的女人缘，也不能说就是没可能的事情…

　　小黄狗见主人一直发呆，冷落了自己，便不停在他脚边上蹭来蹭去，极尽所能的撒娇耍赖。

　　阿花是陆明上高二的时候在田埂上捡的，那时候只有皮鞋大，又瘦又弱，陆明冒着被奶奶打的危险将它抱回家，暖在自己的被窝里，一口饭一口饭喂活的。后来陆明去上大学，每次回家的时候，阿花总像根屁虫一样围着他打转，他一离开，又像霜打的萝卜一样蔫好几天。

　　陆明的妈妈在生他和双胞胎姐姐的时候难产死了，爸爸受不了这个打击，不久以后也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姐弟俩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就在这个风光秀丽的江南小镇里，度过了他们的童年时代。后来陆明考上大学，出外工作了，姐姐依旧留在陆家老宅里，跟随奶奶打理家族生意。

　　不久前陆明失业，交往一年多的女朋友也分了手，郁闷之余便又回到小镇来了。

　　阿花满地打滚，想博主人一笑，陆明将它抱起来，搔着它耳后的毛:“是不是早上没有吃东西怎么这么闹腾…不要着急啊，我马上就给你弄东西吃…”说着，却又坐回床上，懒得不想动弹，他想了想，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姐!!老姐!!——起来了没？姐姐…！”

　　“不要喊了…我就在这…”

　　角落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陆明差点闭过气去，他猛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房间的墙角真的蹲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齐耳的短发，系着围裙，正在收拾他散落一地的脏衣服，看到他惊讶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别介意…我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

　　“那、那个，不是这个意思啦！”陆明连忙抓起一件衬衣套在身上。嘴上那么说着，可他确实觉得近些年，姐姐越来越像一抹幽魂了，只要她不说话，大家通常会很容易就忘了她的存在。记得有一次和奶奶开车去超市，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将姐姐落到了家门口，赶快将车倒回去时，她还提着包站在门口等待，一如既往的发着呆…

　　陆滢从小就是个内向的孩子，可真正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子…陆明暗自咬咬牙，他当然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房门被一把拉开，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站在门外：“起来了没有？失业的人怎么有资格睡懒觉呢！…”

　　“奶奶…”陆明觉得有点有气无力，他很想说自己是个成年男人了，希望自己的房间有点隐私，不要家里谁都进来参观一下…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来，一定会招来奶奶一顿老拳的：“我已经起来了…有什么事情吗？”“张妈的儿媳妇生孩子，回去伺候去了，新的佣人已经来了，我找你姐姐认识一下…看到滢子了吗？”

　　陆明向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指指死气沉沉的角落：“那边收拾衣服的人就是，奶奶不认识了吗？”

　　陆滢可怜巴巴的抬起头，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奶奶，您叫我？”

　　陆老太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将门边上的一个人让出来：“这位是新来的佣人。她叫做白莲，说起来还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你们年纪差不多，好好相处吧！”

　　“小姐，少爷。”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衬托出白皙的皮肤更像羊脂一般细腻，唇红齿白，水汪汪的眼睛很是迷人。看到她，陆明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呆立在原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除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这女子与他梦中的那位几乎一模一样！！

　　“嘴巴闭起来！苍蝇都要飞进去了！”陆老太对孙子吼道：“就是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老大不小还娶不到媳妇，现在连工作都没了，成了社会闲散人员，难道要我老婆子养你下半辈子吗？！…”

　　奶奶唠叨的声音，今天听在陆明耳朵里就像是一般动听，他直勾勾的看着门口的女孩，后者也认真地盯着他看，笑眯眯的眼睛里好像包含着某种感情，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她似乎也在哪里见到过他…

　　陆滢像一抹幽魂一样从房间飘了过去，落到白莲身边，轻轻抓住她的手臂：“既然要帮佣…我带你在宅子里走走…好吗？”“那就麻烦小姐了！”女孩有礼貌的说道，接过她手里装脏衣服的篮子，在跟随她离开之前，回头又对陆明笑了一下。

　　丘比特在云端现身了！！陆明感到命运之箭刺中了自己的胸口！他忘记了奶奶还留在房间里，嘴角挂着口水，像白痴一般笑了起来，他仿佛能够想象他和白莲的大喜之日，生第一个孩子，一起过结婚纪念日…

　　“…我说话你没有听见吗？！”一记老拳打醒了陆明，面前出现了奶奶干瘪的老脸，他连忙点头哈腰的回应道：“听、听到了！一切都按您说的办！…”

　　“不要靠近她。”陆老太严厉的看着他，严厉的有些恐怖：“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靠近她。我没办法阻止她了，所以只有靠你自己。”说完，她便背着手，一路咳嗽着离开了。

　　留下陆明一头雾水，奶奶在说的，难道是白莲吗？他摇了摇头，真是不知所谓，奶奶不会也老糊涂了吧？

　　他抱起一直蹲坐在自己脚边的阿花，又陷入了编织未来的美梦中。

　　三

　　“我弟弟有点笨，他不是一个值得捉弄的好人选。”

　　走在长廊上，陆滢突然对跟在身后的白莲说道。她没头没脑的话说的白莲一愣，继而微笑道：“小姐，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说…”

　　陆滢转过身，一张和陆明十分相似的脸平凡无奇，这对双胞胎姐弟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再加上庸庸碌碌的性格，几乎从出生开始就跟精英无缘了。陆滢平时见人总低垂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可这时她正视着白莲的双眼，显得无比认真：“难道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的弟弟，可奶奶一直告诉我，狐狸是灵兽，不会轻易伤人。所以我也不会妨碍你，只要你不要伤害我的弟弟。”

　　白莲有点吃惊的看着她，马上又变得兴致勃**来：“原来你…你继承了神婆的血脉？！”

　　“这和你没有关系。”陆滢从她手里拿过衣篮，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恍恍惚惚的表情。白莲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粉红色的旧疤痕，见她并不想深谈下去了，连忙跟在她后面向洗衣房走去：“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到你们家来吗？还有那个小少爷，不想知道我要对他做什么吗？”“那个笨蛋，你捉弄他也没有什么乐趣，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还是快点离开吧。”陆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让你进来…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伤害了人，奶奶是不会放过你的。”

　　“伤害人？你的意思是我会伤害那个小少爷吗？”陆家老宅里居住的亲戚并不很多，可白莲罕有的美貌已经吸引了不少人远远近近的围观，陆滢抬头看了眼她兴致勃勃得脸，幽怨地反问道：“你会伤害他吗？”“当然不会！”白莲肯定地说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是来报恩的！”

　　她说得这样直截了当，反而令陆滢有点意外，她停下脚步，和她一起站在走廊上：“白狐的报恩？可是我怎么听说，那相当于一种诅咒…”“是契约。”白莲更正道：“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一般人在听说白狐报恩的时候，第一印象不该是问问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小时候奶奶就告诉过我，狐狸是喜怒无常的东西，不能相信它们。”陆滢转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弟弟救过阿花之外的什么动物，他整天糊里糊涂的，你最好在报恩前问清楚。”

　　白莲被这个奇怪的女孩弄得哭笑不得，她将垂在肩上的长发向身后挥了下，妩媚的笑道：“请你放心，我对这件事情，再肯定不过了。”

　　陆滢便不再说什么了，抱着衣篮走进了洗衣房。

　　白莲活得太久了。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品尝过各式各样的爱情，见过许许多多的聪明人和白痴，当然也有陆明这样的，胸无大志，碌碌无为，却又不能完全说他是个笨蛋，只不过在这样单纯的男人心里，智慧反而变成了一种多余的东西。

　　在陆家帮佣的这些天，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刻意去接近他，只要她在的地方，总能若隐若现出现陆明的身影——花盆后面，柱子旁边，屋前廊下，甚至是洗手间的围墙外面。她的一个笑容就能令他眉开眼笑，如果她使个坏心眼，对他露出不悦的神情，马上就有人连饭都吃不下。白莲总能在想起他的时候露出笑容来，可能正是因为总有这样的人存在，她才没有对人类彻底失去信心，不然在沉淀了那么多悲伤与不幸之后，她能够再站起来实在是个奇迹。

　　多亏了他。

　　她还记得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

　　在那次浩劫后，她的功力丧失大半，不得不躲藏在神婆家的后院里，以一副动物的肉身苟延残喘，几十年，她躲在落叶和积雪下面，根本不想再化为人形，她已经看透了人类的利欲熏心和寡情薄义，修行千年，只换来一身伤痕累累，她只希望自己能这样悄悄的死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踏过厚厚的积雪来到她藏身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眼睛太过于纯净无垢，他居然看到了她，居然从雪堆里将她抱了起来，就像抱起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用小手***着她的毛皮，将暖暖的哈气呼在她冰凉的鼻尖上。

　　“真的太美了……”他赞叹道。

　　竟然因为一个孩子的温暖与称赞，她突然想起自己作为白狐的尊荣与高傲，突然想起那无数个登高望月的日子，不是也曾经无所畏惧，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吗？

　　白狐是为了爱情活着的。她又看到了爱情的所在，便又在雪堆中复活了。

　　为了再化为人形，她离开神婆的家，躲进山中修炼了十多年，再回来，他已经长大成人，虽然不能说变成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至少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可爱而又单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纯洁，这正是令她心动的地方，也许这一次，她真的能找到苦苦寻觅的东西了…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给有钱人做老婆去了，你怎么还出来给人家帮佣啊？”

　　跟她一起在后院搭被单的厨娘，打量了她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白莲的思绪被她打断了，微笑着回答道：“给人帮佣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觉得陆家人都很好，住在这里挺开心的。”“那是自然，我老婆子给老太太坐了二十多年饭了，她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好，对人可实在着呢，那时候老太爷还在，大少爷夫妇两个刚结婚的时候，我就来到陆家了，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竟然让他们那样好的人遇见那样的祸事…”厨娘说着，难过得叹了口气，和白莲一起将洗好的被单摊开来抖展：“去世的少奶奶是个很温柔的人，没想到…小少爷和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从小就是很懂事听话的孩子！老太太经常说，不求他们能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就是福了…”

　　白莲听着她絮絮叨叨，觉得好奇起来：“少爷和小姐真的是双胞胎吗？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一样呢？”

　　“小时候可不是那样的！就连照顾他们的老太太，有时候都不能将两个孩子区分开呢，长得那个像啊！不过后来渐渐大了，各自经历的事情都不一样，双胞胎也会有所不同吧。”厨娘四顾无人，压低声音说道：“看见小姐手腕上的伤疤了吗？三年前她曾经经历过一场变故，后来就越变越奇怪了，虽然以前也不是什么开朗的孩子，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是什么事情呢？”白莲好奇地问道。虽然她掐指一算，小小一个女子的过去也是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却不愿意这么做，白狐虽然是妖兽，但过多插手人间的事情，与她的修炼也还是有害无益的。她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心上人就足够了。

　　厨娘摇摇头，嘴巴突然变得很严实：“不能告诉你。这种事情，除非小姐自己告诉你，别人是不好说的。”

　　白莲看着她笑了，人类就是这么有趣，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又突然秘而不宣，好像这样就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遗憾的是，她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半点兴趣。

　　屋檐下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白莲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形，她突然放下手里晾晒的被单，撇下一脸讶异的厨娘，向墙角追了上去。

　　三

　　突然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陆明满脸涨得通红，一把将一个厚厚的本子藏到背后去了。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白莲笑眯眯的看着他。和她所有的恋爱经历不同，这次面对这个大孩子，她好像少了点心跳加速的感觉，反而总想要捉弄他才开心。总跟着他的小狗阿花这时也在他脚边坐着，警惕的盯着她看，在只用嗅觉判断事务的阿花眼中，主人竟然和一只狐狸如此有说有笑，实在令它大惑不解。

　　“那个…”陆明搔着后脑，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天你说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我从奶奶那里拿来了…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吗？”白莲的快乐很有感染力，陆明也咧开嘴笑了起来，两个人在藤椅上并排坐下来，白莲将厚厚的相册放在膝盖上，陆明则抱起阿花，有点紧张的***着她柔软的鬃毛。

　　“这是我和姐姐十岁的时候…这张是八岁时…每年生日，奶奶总会给我们俩照张相，现在看看，真的挺有意思的…”

　　“这一张呢？”白莲细白的手指点在一张有些发黄的旧照片上，一个穿着红色衣服和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孩子并肩坐在椅子上，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背景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竹林。陆明看了一眼：“是四岁的时候！后面这片竹林不就是后院那里嘛，我和姐姐那时候还长得很像吧，是不是很可爱？”

　　他没想到，白莲竟然痛快地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捉弄他的意思，她目光热切的看着他：“让我猜猜，你就是这个穿蓝衣的孩子吧？对不对？”她不可能会忘记，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将她冻僵的身体从雪堆里抱出来，蓝色的身影好像就永远铭刻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多年来时时牵挂…

　　陆明鼓起嘴巴，认真地想了想：“这样说来…我都不记得了啊，我去问问奶奶，她一定记得那时候我跟姐姐都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其实也并不是要去麻烦老太太的事情。”白莲微笑的低下头，她心里明白就好了，就算他想不起来，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吧…

　　她在他身边皓首低垂，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陆明觉得有什麽东西在他心上燃烧，让他坐立不安，那美丽的令人窒息的侧影就好像一幅画，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她身上有种微弱香甜的气息，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想要仔细闻一闻…

　　“我要去超市，白莲，跟我一块去，帮忙提东西吧。”

　　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陆滢，突然开口说道，陆明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下跳起身来，阿花落在地上，像发疯一般冲白莲吼叫了起来。“阿花！不要再叫了！”陆明的脸红彤彤，他叫上自己的狗，像逃难一般离开了屋檐下。

　　“真是可惜…”白莲站起身，撒娇似的将手背在身后，嗔怪的看着陆滢：“明明就要有进一步的发展呢。”

　　“如果这就是你的报恩，我劝你不如直接给他一叠钞票比较管用。”陆滢冷冷得转身向大门走去，介于对神婆的尊重，白莲乖乖得跟在她身后：“你怎么这么俗气呢？我是真的喜欢他啊，从你们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不要开玩笑了，像你这种长寿的妖怪，人类的爱情就像是树叶上的朝露一般，转瞬即失吧。”

　　“我可是很认真的！”

　　她们走出大门的时候，跟一个一身黑衣的老人擦肩而过，几乎是同时，白莲和老人一起转过身注视着对方。陆滢也停下脚步，奇怪的看着他们。

　　这是个很老的男人，身子佝偻，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过左脸，他的左眼只剩下一个塌陷的眼眶，鼻子也丧失了一半，这样一个被严重毁容的老人出现在自家门前，就算是陆滢这样的女子，也不免有些好奇：“先生，请问找谁？”

　　老人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将白莲上下打量一番，扭曲的嘴角扬起一个奇怪的弧度，声音低沉的说道：“看来我找错门牌号了，对不起…”他说着，从大门里退了出来。在经过白莲身边的时候，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最终一言不发，向着街道的另一头一瘸一拐的走掉了。

　　“原来是找错地方了。”陆滢目送他渐行渐远，回过头来看着白莲，她美丽脸上总带着的那一缕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有点呆呆的表情：“我们快走吧，不然会来不及做晚饭的。”

　　四

　　看着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日用品和蔬菜，白莲都忍不住惊讶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准备要买这么多提回去吗？！”

　　“和白狐来超市买东西，这种机会实在很少，不好好把握怎么行呢…”陆滢一边带上遮挡阳光的鱼夫帽，一边提起最轻的两只口袋：“不要叫苦了，我知道这点重量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你这个女人很奇怪啊！”白莲气呼呼的提起东西，嘴里念念叨叨的：“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既没有存在感，又胆战心惊的样子，为什么在我跟前就像大姐头一样？！我看上去比一般人还好欺负吗？！”

　　听她这么一说，陆滢还真的好好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对啊…我是挺怕人，尤其是生人…可能是因为你并不算是真正的人吧。”

　　白莲为之气结，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她，冷不防脱口问道：“听说你是遭遇了什么打击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和你手上的伤疤有关系呢？！”

　　陆滢突然停下脚步。动物的直觉让白莲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下来了，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好了！好了！就算是真受了打击，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依旧不说话，低垂着脑袋。白莲有点抱歉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恩人的姐姐，这样伤害她，害怕会遭报应的：“喂，小姐，你不是真的在意我说的话吧？那真的是无心的，要是你生气的话……”

　　“这不是滢子吗？！”

　　前方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白莲突然觉得有种极其强烈的厌恶感，她顾不得会暴露身份的危险，当下发动了障眼法，骤然消失在陆滢身后的影子里。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从停车场走过来，手里将一把宝马车的钥匙一上一下扔着玩，他穿着一身轻佻的花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张长得还不算太坏的脸上扣着一副装模作样的墨镜。陆滢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鼻尖几乎要贴到胸口上了。

　　那人走到她面前，笑嘻嘻的嚼着嘴里的口香糖：“真巧，一回来就在这遇到你！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我是前天才回来的，爸爸叫我回来接管地产，没办法，那么多土地后来还不都是我的，所以要好好学习管理才对嘛！”陆滢依旧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男人摘下墨镜，四周环视了一下：“真奇怪！刚才停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大美女跟你走在一起，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叫住你！听我妈妈说你到现在还没有说婆家，拜托！不会是因为我吧？！三年前就告诉你了，那时候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图个新鲜，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怎么好意思带去给朋友看呢？！还有啊，你也最好把你自己的形象改变一下，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像大妈了？！还有……”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一只大手搂住她的肩膀，力道温柔又不容抵抗，陆滢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在她面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亚麻色的短发干净利落，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提着许多超市口袋，对她轻声说道：“才一会就有这种蟑螂来骚扰你，对不起啊，亲爱的，我不该有一刻离开你的…”

　　“你、你是什么东西？！”就算是自信心极度膨胀的人，在看到这种对手的时候也会变得疯狂，花西装涨红了脸，抬头对着这比自己还高半头的陌生人跳着脚嚷道。

　　男人高傲的抬起头，他就像从什么地方来的王子，与生俱来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势，他将昏头胀脑的陆滢搂得更紧一些，语气轻蔑的说道：“看不出来吗？这是我的女人，如果你要像只疯狗一样在这里骚扰她，我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在威胁我吗？！告诉你，有什么了不起？！这女人是兄弟我玩腻了不要的，这种垃圾货色，你捡去了就……！”

　　男人突然抓住他张牙舞爪的手腕，稍稍用力，花西装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痛苦的弯下膝盖，几乎要跪下去了：“要、要断了！快放手啊！！…”“我说过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依旧微笑着，褐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令人害怕的光彩，那神情就好像一头嗜血的野兽，在渴望骨断筋离的快感，要听到更加痛苦的嘶叫呻吟……

　　陆滢突然转身，向街道的另一头跑去了。

　　陌生男人连忙放开声嘶力竭的花西装，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陆滢在一块绿化带上停了下来，喷洒草坪的花洒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淋湿了她的碎花裙子，她却似乎没有觉察出来，一动不懂的站在那里。

　　男人赶上来，一把将她从草坪上拉了下来：“干什么？！想用花洒把自己淹死吗？！你这女人还真是没出息，如果要为了那样的男人……”“是白莲吗？”陆滢突然转过头，将额头顶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她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来有没有在哭泣：“你的样子很奇怪……”

　　他愣了一下：“你有没有常识？！还敢说要继承老太太的衣钵做神婆呢！白狐是没有性别的！我想做男人就是男人，想当女人就是女人，全看我爱上的那个人是怎样的啊…”“你先不要变回女人，让我这样靠一靠，好吗？”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好久。

　　直到引来路人的注目之后，白莲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种男人，你不值得为他伤心的…”“人类的爱情，就好像生命一样短暂，没有什么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可是我真得很认真，我很认真很认真地去爱他了，以为可以过得很幸福，他却告诉我……”陆滢抬起头，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还是眼泪，白莲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有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睛，其实还挺可爱的：“…我真的接受不了，不是说一分付出就有一分回报吗？你活了那么久，告诉我，真的是这样的吗？”

　　“这种问题…我也没有资格回答你。”白莲的目光有些黯淡：“白狐的规则是有恩报恩，那些背叛了白狐的人，不管男女，都必须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白狐的自尊…..”

　　“我只恨我自己…..”

　　她目光涣散的看着他的肩膀：“是我不够好，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毫无优点……”

　　“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啊！”白莲脱口而出，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最后他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总会和人类坠入爱河吗？是因为虽然你们的生命很有限，可是却总有很多人还是那样认真的生活着，他们的心里，有许许多多令人感动的情爱，有对父母兄弟的，还有对恋人爱人的…那种拼命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好可爱。你的弟弟就是个善良的让我心动的人，你也一样啊。”

　　陆滢皱起了眉头：“你这个样子，说这种话……”

　　他又笑了起来，爽朗的样子，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殊不知是已经经历千年风霜的妖兽了。陆滢看着他，突然在心里升起一种怜悯，不再是为了自己的无用，而是面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她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了一下：“好可怜…你一定也经历过很多悲惨的事情…”

　　他瞪大眼睛，呆呆得看着她。

　　五

　　陆老太太看着桌上的饭菜，扯着嗓门喊开了：“滢子！滢子！到这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奶奶，我就在这呢…”墙角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陆老太连忙看过去，就见自己的孙女正蹲在墙角收拾碗筷，虽然还是没有丝毫存在感，老太太敏感的发现她哪里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应该是那通常幽怨的表情变得有些轻松起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白莲和陆明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一下午没见到他们？”

　　“我也不知道啊…”陆滢站起身，将手指上粘着的一粒米放进口中：“奶奶，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噢？什么事呢？”已经端起饭碗的陆老太又将碗放了下来，三年来，孙女很少像这样认真的跟她说话，多半时间都神游太虚去了，听说那个差点害她自杀的小子居然又回到镇上来了，老太太这些天正在考虑，要不要冒着犯天条的危险，给他下一道死咒呢？

　　陆滢走到奶奶身边，偎着她坐下来：“您以前跟我说过，白狐报恩的故事，您还记得吗？”“嗯，怎么了？”老太太露出一丝微笑：“白莲的事情，让你给看破了？”“我是家族里唯一继承神婆血脉的人，奶奶的教诲更是一直记在心上…您说白狐的报恩更像是一种诅咒，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她跟你提起过吧？要对明子报恩的事？其实白狐的报恩说难听了像一种诅咒，好听点是一种契约，她可以让自己的恩人荣华富贵，心想事成，条件便是在他有生之年，必须要对她一心一意，如果胆敢爱上别人，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处！”

　　陆滢若有所思：“这种契约…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吧？”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弄错了报恩的人，这种契约，也就不能够成立吧？”

　　陆老太惊讶得看着自己的孙女，一种猜想在她心里逐渐成型，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厨房那边做好饭了，催我们去吃呢。”

　　陆明见白莲的房门敞开着，便抱着阿华走了进去，屏风后面人影绰绰，他的脸红了，马上又退了出来，怀里的阿花不满的哼唧了一下：“对、对不起！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的了重感冒一般，陆明背对着屏风，关切地问道：“你的嗓子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像着凉的样子…”

　　“我没事！请不必担心！”

　　这样说着，白莲却陷入千年来最令她难堪的窘境。

　　他竟然没办法再变成女儿身了！！

　　自从将陆滢送回来，他原本决定回房来变回女子的模样，就在今晚向陆明吐露心声，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竟然也再变不会去了？！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就算是道行千年的妖狐，也绝没有遇见过这种怪事！

　　他瘫坐在屏风后面，满脑子都是今天陆滢那张湿漉漉的脸，耳边不停回响着她的声音。

　　……好可怜…你一定也经历过很多悲惨的事情…

　　他重重的摇了摇头，想将她从脑海里赶出去。…可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同情，人们也通常会给那些弱小者，千年来，就算是他流血流泪，遭受伤害，也从没有人真正同情过他。妖怪就是妖怪，无论他是多么的渴望幸福和真正的爱情，就算他比很多人类还要珍惜和努力……

　　他的心到底是怎么了？！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和陆明定下的契约，事到如今又怎能反悔呢？就算想要反悔，契约也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情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对了，我今天去问过奶奶了。”觉得这样的沉默实在尴尬，陆明突然想起一个话题，语调轻松的说道：“你还记得吗？就是你问我的那张照片。我现在知道了，那年生日是奶奶给我们做的新衣服，我和姐姐为了穿什么颜色还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说起来不好意思，我打输了，所以只能穿上自己不喜欢的颜色……”

　　“那么你到底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白莲心中突然一惊，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男声了，粗声粗气地问道。

　　陆明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红色的…姐姐…姐姐穿的是蓝色的衣服……”

　　….真的太美了……

　　雪地里蓝色的身影，打在他心头的烙印，永远不能再更改的契约……

　　屏风被一把掀翻了，陆明只看见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夺门而出！他张大嘴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一下瘫倒在门口。

　　“怎、怎么回事……！”

　　当身为男人的白莲出现在饭厅门口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样子着实令陆滢大吃一惊，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碰翻了桌上的饭碗：“你怎么还是这样子？如果让弟弟看见了……”

　　“真没想到你是个如此阴险的女人！”他俊美的脸有些狰狞起来，另一边的陆老太警惕的站起身，护在孙女身边。“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阴险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要报恩的孩子其实就是你自己不是吗？！你害怕白狐的报恩，你说那是诅咒！所以才一直不愿意对我明说！你太小看我了！就算是有契约又怎么样？！白狐的爱情也不是靠强迫得来的！”

　　他的身旁突然狂风大作，随后赶来的陆明连同阿花几乎要被吹出门去，瘦弱的陆滢抓住桌子才勉强站住脚，她看见奶奶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连忙用手按住她：“他并不想伤害我们……”

　　“我不要你来同情我！”白莲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九条白练似的狐尾，一头漂亮的亚麻色头发也在瞬间变成了银白色！他的眼里只有陆滢，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我等候了十多年，想来向你表述我的心意，却不是想让你把我当作怪物一样恐惧！我原本以为你一定是不一样的….我是真的这样以为…你如果早对我说实话，我就不会被骗的这么狼狈，而你们所有人，也会捡回一条命的……”

　　“他想杀了我们！”陆老太惊叫起来，她看到白狐身体周围燃烧起了白色的火焰，上一次见到这种火焰的时候，她就亲眼目睹了一个家庭的家破人亡，而这一次，怎么也没有想到轮到她自己了！老太太撒出一把符纸，双手合十，喃喃有词的念了起来，她已经太老了，想压制白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能救出她的孙子孙女……

　　陆滢直挺挺的站在白狐面前，符纸飘过她身边，在与妖火相碰的时候，却都被烧成了灰烬！

　　糟了！……

　　陆老太深感大势已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六

　　白狐的眼睛里倒映出陆滢平静的面容，她面对他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反而让他的怒火变得精疲力尽起来，他慢慢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燃烧的白焰灼伤了女孩，她却显得更加安详起来，甚至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是这个笑容！他在心底骂自己的愚蠢，明明就是她！那个在雪地里能看到他，那个抱起他冰冷的身体，那个对着他鲜血淋漓的心灵，温柔说着太美了的孩子，不就有一副这样的笑容吗？！

　　白色的火焰随着狂风的减弱渐渐退散了。

　　白狐突然跪倒在地板上，陆滢连忙搀扶住他，发现从他的身体各出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他变得极其虚弱，瘫倒在女孩怀中：“…不要再害怕了…契约解除了，我用自己的生命作代价，你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当我消失的时候，你就会重新自由的……”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陆滢手忙脚乱的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迹，却发现出血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终于哭了出来：“你这个笨蛋！！你是最笨的笨蛋！！我不是害怕你那个愚蠢的契约！只不过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跟白狐走到一起！！你…你是这世上最美的生物！我又怎么可能配接受你的报恩呢？！…”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身体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流血的伤口竟然慢慢愈合起来！生命的光泽重新在白狐俊美的脸庞上汇聚起来，他有气无力的张开眼睛，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真是笨女人….你又和白狐签订了新的契约，难道不知道吗？……”

　　陆滢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蛋贴在他的脸颊上。

　　一旁的陆老太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孙子，她不知道是该为劫后余生而喜不自禁，还是要为孙女今后的命运捏一把冷汗….也许什么都不该担心，现在的白狐，与几十年前在那可怕的夜晚见到的那一只，似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难道就是因为她这个奇怪的孙女吗？……

　　正当陆老太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白狐和陆滢坐的地板附近冒起了一缕轻烟，众人大吃一惊，连忙向外看去。

　　白天陆滢他们在大门口遇见的老头，此时正站在院子里，手里举着一只乌黑的手枪。

　　他的独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眼看着就要再次扣动扳机了……

　　“你怎么又来了？！”陆老太扑到孙女身边，将她和白狐统统拦在自己身后：“一切事情皆有因果，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著呢？！”

　　“如果当年你就将这妖怪当场杀死了，我便不会痛苦这几十年！”老头说话的时候，扯动脸上的残缺，显得狰狞可怖：“你要我忘记吗？！就是这妖怪害我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变成了疯子，害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就因为它！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没有一天幸福快乐过！”

　　“白狐的契约，你并不是不知道。”陆老太冷冷得看着他：“当年你请我制服它的时候，我也跟你说得很明白，在接受了白狐的报恩和爱情以后，你就不能再背叛和遗弃它，可是你没有听从我的忠告……”

　　“谁能和一个永远也不会老的人终生厮守？！”老人嘶吼道：“你能够想象吗？！你曾经深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改变她的年轻貌美，而你只有在绝望中一天天老去，当你死在她的身边时，能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模样只能是年老色衰的丑陋！就算她不会离开你，难道你就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白狐痛苦的闭上眼睛。陆滢低头看着他，突然用一种就连她的奶奶和弟弟，都没有听到过的坚定的声音说道：“你错了！白狐对人类怀有的温情，绝对不是因为我们这点可怜的寿命或者是转瞬即逝的美貌，他爱的是那种就算明天都可能死掉，可是还是认真又努力的生活的人！我们不能陪伴他走完长长的一生，总是在中途不得不因为死亡的到来抛下他，让他独自承受所有的悲痛…可是他还是要爱，还是爱我们善良的心，因为短暂的生命和青春痛苦的原本就不是我们人类，而是他才对啊！”

　　老头的手微微颤抖着，眼泪从他干涸的独眼中涌了出来，划过布满沟壑的皮肤，他轻轻的摇着头：“太晚了…已经太晚了…我要结束这一切，这用符水填充的子弹，会让你死得很快，没有痛苦……不管是我们谁的错，我都用一生来偿还你了，现在轮到你了，该轮到了……”

　　白狐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满足于命运的安排，一动也不动。

　　老人的手指慢慢移动到扳机上，慢慢的扣动了下去……

　　陆滢毫不犹豫的抱住白狐，用自己的身体将他保护起来！眼见手枪亮起一道火光，一旁的陆明猛地弹起身子，张开双臂挡在姐姐与枪口之间！

　　一声枪响，血花四溅……

　　倒在地上的，竟是阿花小小的身体，鲜血从它的胸口上缓缓流出，在它的主人爆发出的一阵悲鸣声中，它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老人呆呆得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突然将手中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七

　　陆明终于决定离开小镇，到城里重新找份工作了。

　　他将所有的行李都放上自己那辆破旧的夏利车，怀里抱着阿花的一小包骨灰，含着眼泪在门口与姐姐道别。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定会做得比以前更好的。”

　　微笑又回到了陆滢脸上，依旧是齐耳的短发，系着围裙，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像是一抹孤魂野鬼，陆明相信等自己再次回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应该就会变得明艳动人了吧：“我知道了…奶奶还要拜托姐姐照顾，我一定会努力的…”他紧紧的抱着小狗的骨灰，眼眶红红的：“不能让阿花觉得，自己舍命救下的是一个废物啊……”

　　“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陆滢左顾右盼，似乎在寻觅什么人。

　　这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亚麻色的头发在夏末的阳光里闪闪动人，俊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他低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道：“你要记住，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再怎么说你也算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答应你这个请求，不过一定要保密，因为这是……”

　　“白狐的报恩嘛！我知道！”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从他身后跳出来，笑眯眯的说道。

　　她有一双又大又圆，湿漉漉的眼睛，笑起来“呵嗤呵嗤”的，就像小狗一样：“可是这位大哥，我听说白狐的报恩还包括以身相许，为什么你只满足我一个愿望就再不管我了呢？”“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看到门口的姐姐没有，她才是我以身相许的对象。”

　　女孩笑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去，看到陆明以后，马上就兴奋异常的靠了过去，完全不在乎他脸上露出的惊讶的神情：“这、这是谁啊？！”

　　“是你奶奶远房的亲戚。”白莲一手搂住陆滢的肩头，一手向他挥了挥：“拜托你带到城里找工作的，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上路吧，互相介绍认识的事情，就等着路上再说吧。”

　　“可、可是……”陆明还有异议，却被女孩亲昵地挽住胳膊，连拉带拖的拽上车：“哥哥姐姐都说话了，我们就快点走吧！像个男子汉一样！快发动车子啊！！”

　　夏利车轰隆隆的发动了，陆滢最后看到自己的弟弟车窗后一副莫名其妙的脸，忍不住笑弯了腰，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会不会有问题呢？万一以后生下奇怪的孩子，就要让你负责了！”

　　白莲温柔的看着她的脸，目光似乎一刻都不能移开，夏末温暖的阳光下，两个人相对一笑，好像已经可以渴望未来的幸福了……

　　幸福并不是同生共死，而是在能够厮守的时候珍惜彼此，白狐的报恩，才不会变得毫无意义。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