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邪穿过门廊的时候,险些绊了一跤。
贺先禅从没见他如此慌张过,伸出手想要搀扶一把,却被推开了。“我没事。”他僵着脸说道,脚下快跑起来。
怎么会没事呢?贺先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正在与贵族会谈,突然接到渊嬗夫人即将生产的消息,赶来报信的女奴神色慌张,这对国主来说简直比大兵压境还要紧张!他跟随大人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苍白,这两军交战之际尤自谈笑风生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爹——!”
喀奈夫人抱着拓辛玥站在房间门口,小女孩看到稽邪,大叫着伸出手,脸上挂着泪痕。稽邪连忙伸手将她抱了过来:“怎么样?!情况怎么样了?!”
“夫人身子太弱了,孩子等不及要出世了!”喀奈夫人脸色焦虑:“大夫和稳婆都来了,情况怕是不太好……”“怎么会这样?!”稽邪皱起眉头,抱着孩子大步向门口走去,却被喀奈拦了下来:“大人!女人生产是要见血的!您这么进去不吉利……”“我一辈子见得血还少吗?!让开!”
情急之下,稽邪对奚充王后大声嚷道,他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仓促支起的屏风后面,稳婆守在床前大汗淋漓,床上躺着同样大汗淋漓的莫愁,她的脸色如素绢一般,看到冲进来的丈夫和孩子,皱着眉头虚弱的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了?!”稽邪扑过来,一手搂着小玥,一手紧紧握住妻子汗湿的手。稳婆一边给渊嬗抚弄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胆战心惊的看着一旁的大夫,那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犹豫不决地说道:“大人……夫人体虚,原本便气血不足,再加上生养小公主的时候受了恶寒,身子一直不妥……照现在这个情况看,应该是难产……”
“你说什么?!……”稽邪自然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他呆呆的看着神情痛苦的妻子,他怀里的拓辛玥不安的扭动起来。
一阵剧痛让莫愁不禁呻吟出声,她像被针扎了一样蜷起身子,却被稳婆又死死压回了床榻上:“把孩子带出去…!”她拉着丈夫紧握着她的手,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不要吓到她…快出去……!”
“你不会有事的!”稽邪坚定的看着她,拓辛玥的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小手攀着他的衣襟:“我们就在这里!我们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仿佛为了安慰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莫愁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紧张的表情,看着小玥懵懂又不安的小脸,一阵痉挛又一次袭来,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大叫起来。稳婆又是抚弄,又是吆喝,大夫在一旁像热锅上的蚂蚁,女奴们早已准备好了热水棉布,紧张的守候一旁。稽邪看到殷红的血从床榻上流了下来,他将小玥的头拥在自己怀里,浑身微微颤抖着。
莫愁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偏头看着丈夫,挣扎的对他微笑了一下。
还在安慰我吗?
稽邪心酸了一下,却看到稳婆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来认真又害怕的看着他:“大人…是时候了…”
“什么东西?!”
“是时候了…您该告诉我…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倘若不是人命关天的时候,稽邪一刀砍了这老婆子的心都有了!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这让把脸紧贴他胸口的拓辛玥不安起来,扬起小脸:“爹?…”“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手抚mo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声音很轻,又斩钉截铁的说道:“给我把夫人保住!有什么闪失……!”
一句狠话却怎么也撂不下来,如果失去了她…就算将在场所有人五马分尸,将宫殿烧毁,将他自己投身于烈火中…都是于事无补。他不敢想象,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的痛苦,让这个戎马半生叱咤风云的男人第一次有了向天神祈祷的冲动。
莫愁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决定依旧坚定,就算要被她怨恨一辈子,他也不能冒着失去她的危险……
“我们已经有小玥了。”他伏在她身边,轻声道。
房间外面守候的人突然骚乱起来,他们顾不得惊扰生死关头的渊嬗夫人,顾不得会惹恼国主大人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全都惊慌失措的叫喊起来!稽邪听见贺先禅慌乱恐惧的声音,这久经沙场的将军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叫道:
“大人!!怎么、怎么会这样!天狗吃太阳了!!”
稽邪心中一惊,房间的光线已经明显开始暗了下来,稳婆和大夫吓坏了,女奴们抱在一起发出了啜泣声。他当机立断用披风遮住痛苦挣扎的莫愁和怀里的孩子,对稳婆大声嚷道:“快帮夫人!我们呆在屋子里面,不会有事的!快啊!”
稳婆在天神的震怒和国主的愤怒之间明显更惧怕后者,于是连忙收回了逃跑的脚步,重新回到莫愁身边。
稽邪皱紧眉头看着渐渐昏暗的窗外,一面大声指挥女奴点燃油灯,一面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这时候居然会发生天狗吃太阳这么不祥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偏信鬼神的人,可是大漠民族根深蒂固的风俗中传说,一旦天狗吃太阳的时候照射到了残存的阳光,就会遭受血光之灾!…他必须要保护他的妻子和孩子!就算是天神也不能伤害他们!……
太阳被吞噬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速,不等女奴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点燃油灯,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拓辛玥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呼喊:“娘….娘亲……”稽邪握在手心里的小手变得冰凉起来,他紧紧攥着,拼命想要温暖她:“莫愁!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夫人!用力!…用力啊!……”稳婆声嘶力竭的喊着。
黑暗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凝重,就像一把利刃刺穿了黑暗的笼罩——阳光开始渐渐回到人间。油灯终于亮起来的时候,天狗开始将含在嘴里的太阳慢慢吐出来了
稽邪看到稳婆满身鲜血的站在床边,手里抱着一团血红蠕动的东西,干瘪的老嘴激动得直发抖:“恭…恭喜国主大人!!是双胞胎!!一位王子一位公主!!恭喜大人了!!……”
婴儿的啼哭声中,稽邪像是虚脱一样,充满了无力感,他没有去看眼孩子,径自伏下身看着被汗水浸湿全身的莫愁——她的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所幸还在微微呼吸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大夫号过脉,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幸好没有崩血….夫人福大命大,是我羟古之福啊!”
稽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想笑,却有种东西在心头压得他笑不出来,他低下头,近乎贪婪的吻着妻子汗湿的额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人…孩子……”稳婆将怀里两个小婴儿向他面前递了递。
稽邪冷冷的看着这两个甫出生的小生命,却没有接过来,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拓辛玥:“叫事先找好的奶娘过来。找几个手脚利落的奴隶,把夫人挪到温暖的房间里去。这两个孩子……夫人痊愈之前,不能亲自照料他们。”
“是…大人。”稳婆和大夫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对于自己继承人的出生,国主大人竟然是如此冷淡。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贺先禅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的俘虏刚才自行打开枷锁,乘乱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