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助人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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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跌倒自己起，指望人扶耽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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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花木枝叶经雨后，很是青翠，尤其是在阳光下，叶面熠熠生辉，春草尤带泥土气息疯狂舒展叶片，桃花早落，杏花香味儿犹存，一片生机盎然。
唯春在病床中躺了小半年，第一次从屋子里推了出来，瞧得这些，立时就伸鼻长呼吸，心底的感觉却是从地狱中爬到人间来一般：一切都活生生的，一切现下都份外平和安宁，如此珍贵。
以一己之力，能改了今世之命吗？
远远地，传来了表姨家胡氏的傻儿子“福儿”的歌声：“……自己跌倒自己爬，指望人扶都是假……”
碧乔听了一愣，立时道：“福儿表少爷怎的跑到这边来了？我去瞧瞧。”
福哥儿现下十五六岁，长得其实不错很逗人爱，只面相有些幼儿痴憨，缘于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脑子坏了，痴痴傻傻的，说话行事只如同一个六七岁的稚子般，酷爱学粗人唱曲，但凡听得一遍，便记得格外的牢。他也不管俗词雅曲，一径儿在表姨母柳氏面前唱来，柳氏无子更怜其痴傻，对其也多了份关爱。上一世唯春还带着他在茶山爬上爬下，后来两人年纪渐大，玩到一处的时候少了。
唯春这是打从醒过来到现在，已是小半年不曾见过福儿了，现下听到他这歌，也愣了一下。吩咐碧乔道：“莫扰他，我现下也想见他却不便见，他在院外唱，怕是希望我在里头听到。这歌我是头一回听得，且听他唱完了。”
细听下文唱的却是：“……至亲人说的是隔山话，虚情儿哄咱，假意我待咱，还将冷眼观。时下且休夸，十年富贵，再看在谁家？”
晴明听着听着不是滋味，讪笑道：“也不知福表少爷这歌打哪里听来的？他时常随下人出门，到处走动，也不论是什么曲儿都学来嘴上唱的。哪时候得与胡表姨太太说说，咱们家待她一家……”
碧乔拉了一下她衣襟，示意她莫再说。晴明这才瞧见小姐的脸色越发哀楚凄凉，双目盈泪。
碧乔认为这曲词意甚是不好，暗示她照顾好小姐，自己则轻手轻脚地绕出了院子。
唯春被开头一句吸引，故而听得格外专注，浑然不觉，直到听到福儿唱到：“……自己跌倒自己起，指望人扶耽搁了自己……”
再欲听下文，却是没了声息。她亦小声唱道：“自己跌倒自己起，指望人扶都是假，都是假，耽搁了自己，耽搁了自己……”
这歌从傻哥儿嘴里唱出，却是落进了她心中。
命由天定，我既重生，便是老天开眼，我偏生改之，再不做个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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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见小姐伤感，担心是傻儿那唱词得罪了她，于是着急着讲一笑话与小姐听。“小姐，那曲儿不好听，奴婢这里给小姐也唱一曲来，曲名叫‘说大话’。您听好了。”
“我平生好说实话，我养个鸡儿，赛过人家马价；我家老鼠，大似人家细狗；避鼠猫儿，比猛虎还大。头戴一个珍珠……”她自己一边唱着说，一边笑得直扭腰，却是忘了这曾是小姐儿讲过了的。一扭头，才发现小姐根本就没点笑容，于是赶紧敛了笑，直了腰，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啊，我想起来了，碧乔姐姐几个月没归家了，明日是她生日呢”。
“是十四岁生日？”唯春听了，眼睁大了，显然这碧乔的生日比笑话更吸引她。
晴明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小姐亦记得啊。”
本不记得，却是突然想到了一桩旧事来了。
唯春这才想起，自己与碧乔主仆一场，前世与她相处一块时分，自己只顾着贪玩，却是没心没肺，半点儿不曾好生相待于她，否则也能周济于她。今次……
等等，为何一定要等到碧乔需要周济的那时候，自己才出手相助？
唯春心头一念闪过。突然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些明朗了。
命格天定，那，又如何有人能化厄劫为夷？人命难施为，不过在于一个“难”字罢了。
命能不能改，或许，一试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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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呢？怎么她忘了告诉我这事了？”唯春这时发现碧乔不在身边，可她却急于告诉碧乔一件事。
“碧乔，她……”晴明方要说出碧乔哪去了，自知要失言，忙接口答了后一个问题，“她，她显然是不好意思说与小姐知呢。奴婢与其他姐妹合计，打算掏点钱，让厨下给她做几样吃食”。
“请她们吃饭祝贺的钱，我掏来，便是安排在今日罢。至于明日么，且让碧乔归家与家人团聚吧。”一家人至亲至爱团聚，千金不换。唯春谈到碧乔时，明明是件喜事，却有点淡淡的忧伤一瞬而逝。
晴明替碧乔谢过小姐后，没一会儿功夫，就快嘴快舌地说与了碧乔知。
碧乔听了，本来很欢喜，过了一会儿又摇点，语道：“可是小姐腿现下未好，我这一离开，哪能行？多得小姐厚爱，至于归家一事，等小姐腿好后再说吧。”打从小姐大病以来一直睡得十分惊醒，时常受恶梦侵袭，腿又不能行走，衣食行止，更是离不得人，于是她与晴明两人轮流在小姐床前值夜。
晴明道有自己，让她尽管放心好了。“大不了，你从家来后，再替我值一个晚上便是了。”
碧乔坚持：“不过是个小生日罢了，我还是先侍候小姐吧。”
谁料，唯春听到这事，先是看她半天，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叹。心道：现下告诉她即将要发生的灾难，她焉会相信得了？
于是，唯春将心事忍下，说到：“让你归家，你便好生归家去与亲人团聚罢。记得，你今晚便走。对了，隔日你让你父亲务必过来一趟，瞧瞧咱们家的屋顶修缮一下顶瓦。”
最后一句，唯春语气里好似随口一说，可用词一个“务必”却显得十分郑重其事。
碧乔听了，自是愣了一下。这家中大小事务，小姐向来不插手，要管也是表姨太太胡氏管，又或者是少奶奶来打理，偶尔是太太发句话，今日小姐却提到房子漏不漏水的事来，着实意外得很。不过是小姐吩咐的，碧乔自然是点了点头。碧乔的爹是个瓦匠，除了盖房时给人盖瓦，平时就是给周边人家检视漏雨的屋顶，是以唯春这么说，倒是没什么。
只晴明有几分不解，认为小姐这管的事也太多余了，提醒道：“小姐，这屋子去年秋末就检视过了，好好儿的，前些时候，这雨一直下，家中根本就没有漏水的地方呢。”
碧乔笑道：“小姐这是未雨绸缪，春雨细绵，有点儿小漏也不容易察觉，夏日雨水格外的大，瓢泼似的，满瓦珰里全是水……”
碧乔晚上出门前，经过前厅，见到陶大管家似乎正在做出远门的准备，于是上前问候一声：“陶大管家，这是要陪哪位爷出门？”
陶大管家一边嚼着槟榔一边道：“北地一桩生意，东家亲自出马呢。”
“可老爷不是现居家中习道制丹求医吗？”
陶大管家没接这个话茬，碧乔也知失言于是赶紧出了门。次日碧乔与父母一聚后，隔天即刻携父归来。
碧乔没想到，小姐却好象忘了叫自己父亲来检视瓦珰的事，以至于自己与陶大管家说起来时，陶大管家说小姐并没有吩咐下来，又说屋子瓦片都检视过了，好好儿的。不过既然是小姐说的，那还是留下来看看院墙上的是否有松动。
这当然就是给小姐随意找人来的一个借口，碧乔也只能顺坡而下，谢了陶大管家，往小姐院里走的路上，碰上了表小姐如玥在训福儿，也不知他又溜蹿到哪处，是不是惹了什么祸了。前儿个他可是在小姐院外拿了个花锄一边唱曲一边栽花，说是要送于小姐的，却不那曲儿唱得小姐眼泪汪汪，那词儿着实不好，小姐待他们一家可是再好不过了的。
碧乔默不作声地赶紧从旁避了过去，到得小姐屋里，却见小姐正独自一个人，手里拿着本书，望着香炉发呆，嘴里隐约说着什么“命真只能由天定？”的话语。
“小姐，奴婢探家回来了。这是奴婢娘亲特意给小姐缝的一个香囊。”碧乔将香囊递给唯春，实际上是她在家自己赶工做出来的。家里实在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能让小姐看入眼的。
“你娘身体都好？她竟然还记挂着我，下回替我谢了她。你爹可来了？”唯春小心接了香囊，摸了几下，问得十分认真。
“来了。”她这一提，碧乔便知小姐前日那句话，好似真是有心之言。只是，来了，究竟是要做什么呢？“陶大管家说瓦片皆好，用不着再检视了。小姐，我回了您，再让我爹归家去。”
“听晴明讲起，你爹为你一家生计成日奔波，一年到头忙个不停，难得歇一天，现下既然陶大管家说无事忙，那便让你爹在此好生歇息一天，工钱我来付。”唯春说完，又翻了页《大宁行商统程图》。好似浑不把这事当回事。
“不，不用，小姐不用如此。”碧乔当然不肯要钱，但是因为小姐一句话，自家爹推了人家的活计，白跑一趟，确实小姐有些任性，连幼时也没这么拿大人寻开心，捉弄人的。她觉得小姐有些陌生，此次安排自家爹来，实在有点……虽然小姐说给工钱，可是这事儿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有些说不出来滋味。
“你莫推拒了，你照顾我这几个月来衣不解带的着实辛劳，我心生感激。昨日你归家匆忙，你生日我也没备什么礼，前日已着表姐那厢明日备了些物事，届时你且提了交于你爹。今日也莫着急赶回家了，明日再走不迟。”唯春慢悠悠地道，可一字一句说得却是十分肯定，无一能让人推辞。
碧乔只得谢了小姐，依言打发了爹归家。哪想到，隔两日，就听家中传信来，道是因为那天自家爹爹来沈宅，所以没有去给人家捡屋上的瓦，于是人家另寻了一人，没想到那屋梁突然断了，那个瓦匠掉到地上，伤得甚重，差点没命。
碧乔听了，脸色大变，逢大厄却阴差阳错地躲了过去，心里侥幸万分，也到太太的那个佛堂烧了一柱香，拜完后，却又想到：要不是小姐莫名其妙叫自家爹爹来一趟，此横祸可不就是落到自家爹爹头上吗？小姐于自己而言，那可是救命之恩啦。
她万分感激地对小姐提起父亲没去做工，避过了一难的事。
唯春一听，立时凤眼睁大，过一会儿，眼角上挑，竟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果然，命固由天命，我因势改之，竟是成了。”
她瞧见碧乔盯着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将碧乔的谢意推了个一干二净，道：“谢我作甚。我还怕你当日怪我无故让你爹白来一趟，误了活计失了信呢。你爹躲过一劫，那是你爹命不该绝，老天爷也有心相救罢了。”老天爷相救于他，却是派了我这个“信人”来，提前报。
碧乔被她说中了心底当初的那点小怨念，脸上微微一红，赶紧再三道谢。不过也只是道谢，她并没有多想小姐那话中是否另有话。
不错，她确实记得上世在碧乔生日那天，其父从屋上坠地，半身不遂，也是因为如此，常伴自己左右的碧乔就没随自己出嫁，而是很快就离开了苏家，归家操持家务，嫁了人。
她这一试，没想到竟然成了。“那就好，那就好……”
她连声说着这三个字，很是激动，显然心情十分开心。
碧乔只当小姐是为自家爹免于难而感到庆幸，却根本不晓得唯春她心底里有多高兴。她想改命，这一试，就成功了一个，救了一个人了，改了碧乔一家人的命。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她心里狂喜。
这可是她重生后，改命的第一步啊，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换句话来说，这是，斗过老天爷了，斗过了原来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