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欲谋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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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念事吾孝,安得杀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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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是但凡女儿说什么,她都一径答应的,这时亦笑着道:“行,行,都如你愿。不过你别得意,我可是得让你表姐来督着你吃饭的,你这个月再不长肉,母亲可就不理你了。”
“表姐行事最认真了,肯定会逼着我吃,肉定会长的,我不会再成一个胖子吧?”唯春轻轻地嘻笑道,“只碧乔的眼圈都累黑了,昨儿个,我与她说,咱们再雇两个丫环来,我这起夜的次数一多,她与晴明两个可是受不了……我担心我还没好利落,她们两个倒下了。”
柳氏便道自己竟忘了这茬,自是应允了,还夸了唯春两句:“你倒是学会支派起母亲来了……好,好,你提点的对,母亲都听你的。”
女儿一开心,她便心亦宽了些,只觉女儿这场大病过后,长了一岁,却是懂事太多了。出了门,柳氏便对苏奂春道:“你二妹大病,闹得家中人心难安,我也累得忘了,去岁就想着这过了年该让你学着打点家事的,待会儿,我与你表姨以及金氏说一声,让她们教教你。”
苏奂春轻轻地“嗯”了一声,“女儿一定尽心地学。”见柳氏还瞧着自己,便赶紧又补了一句,道:“妹妹如今一日比一日康健了,母亲莫忧心,郎中说了,六月后便能痊愈如初。”
“可是毕竟她历了这场病,痛成那般,却不是一个疤而已。”柳氏转头看向外面的阳光洒在梨树上,花落后,枝叶渐繁茂,端的是旺盛。可家中人多,同根而生的却无双。
苏奂春不晓得如何接这话,只发再次低头瞧着脚面。
柳氏叹了一口气,道:“你莫怪我如今一心扑在她身上,实在是她受的剜肉穿骨之痛,胜过刖刑,痛得太甚,受的苦太过,如今我自是万事依她,只盼她赶紧好了,免得我这提心吊胆的。”
“是。”苏奂春当日见过唯春腿如何被郎中下刀的过程,血淋淋的,她瞧得指甲抠进了掌心,心生后悔与不安。
“……掌心掌背都是肉,我养你这么大,你与珠儿一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女儿。但凡她有的衣物,你也一样有,你吃什么,她亦吃的没两样。若出事的是你,我也一样会成日替你求佛祈福……”柳氏慢慢地走着,步履沉重,老态频显。
苏奂春在后头瞧见她鬓角好似有点白光闪过,心中诧异了一下,赶紧上前搀住她。
柳氏身子微微一僵,却立时也由着她扶了,拍了拍她的手,继续温和地轻声道:“你好生与表姨她们学着如何打理家事,有时间陪你妹妹说些家中趣事儿,我瞧她现下倒是挺爱听这些。至于你嫂子那边的事,你瞧在眼里便是了。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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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乔知小姐素来是说一不二的,可没想到昨儿个才与自己提起丫环,提起让九小姐打理家事的话儿,今儿立时就成了现实。小姐动作之快,比以往更甚。
却不晓得,她家小姐心里也有些高兴:这只是自己跨出的第一步。病人开口,万事皆可。显然,自己有母亲在,便能倚仗到底,行事自然有靠山,大可以施为一些事来。
晴明却是轻快地哼了小曲儿,高兴地道:“小姐,你这般心疼奴婢与碧乔,奴婢们自会将新来几个调教得知心知意,绝对是小姐眼神往东墙,她们立时就知开窗,眼神往案上,她们就知要奉上书来……”
唯春原以为自己随性,不曾过份刁难人,她们侍候自己应是轻松,不过是多熬些夜。原来,自己竟想错了。丫环们也是小心地在琢磨着自己的心意呢。可是,要是主子的心思全被丫环看透,提前预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心思一下子跳到了当年家败时,听到表姐提过:她怀疑有人不安好心,竟然侦知哥哥意图,于是故意挑唆他走那么一条商路,才会家财尽没。
此时唯春想起来,眼皮便一跳一跳的。可表姐说的到底是谁?当时自己只伤心得忘了问,而且她也不过是怀疑,证据却无。
后天就是谷雨,再过些日子……
一想到这,只觉得心里发紧,黑夜似乎是“暗鬼,”总是催逼她,提醒她时日的紧迫。
今夜碧乔一人值夜。她不声不响地帮小姐察看伤痕,瞧得她腿上那道疤,就想起了小姐这几个月来受的苦,不知道何时这疤才渐渐淡去?兴许,要随小姐一辈子了。
碧乔正伤感中,却听得小姐问道:“碧乔,给我医腿的方子里是不是有一份是巴仁霜?听说这东西能让人生病,也能治同样的病?”
碧乔点了点头,道:“小姐记得没错,是有。”
“家里可还有?”
“有,郎中说了这个有毒呢。奴婢都收得妥妥的。小姐问这个作甚?”
“你过来,走近点,我有一件事需得你帮衬着去办了。”
碧乔附耳过去,认真听小姐吩咐,可是还没听完,满脸错愕,随后醒悟过来时,已然吓得嘴打哆嗦了,失却了平日的沉稳,急急地摇头,慌慌张张地劝阻:“巴仁霜,不,不,小姐,不行……老爷那……”
老爷那厢正在吃丹药,怎么能给老爷吃这个?这东西一不小心,也容易毒死人的。碧乔慌张不已,拒绝着小姐的同时,心要跳出嗓子眼来:
小姐要害老爷?小姐要害老爷!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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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乔反应这么大,唯春并不诧异,有些事处在说与不说的犹豫之中。至少,这人值得自己托付,不管是她不敢做,还是不乐意做,这都说明她这心是善的,不是为恶的人。“你把这事办得妥当,我自有大赏。五十两银子,如何?”
碧乔诧异地盯着小姐,满脸不认识的样子,虽不象看鬼怪一般,但绝对是带了万分的不解看一个陌生人的神态,而且隐约里有些怒气。“小姐,你把奴婢当什么了?老爷待你可是再好不过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质问的话在嘴边,说不出口来。她还是无法相信,小姐竟然要害老爷。
“我也是没法子,才出下策的……”唯春无奈的道。她困在病床上,实在也是智穷了,这几日越是着急,越是一筹莫展,但凡能想到旁的法子,焉会使这等用毒的事来?
“小姐,你这到底是要什么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要害老爷的话来?小姐,我不是不听你的吩咐,可是,可是你要让我做这件事,实在是丧尽……小姐,你,你这是,大不孝啊!”碧乔一心想说服小姐,声音比往常大了些。
“不孝?哦,我说你前儿个骗你爹来宅上,是不是也是不孝?连晴明都晓得,咱们这宅子去岁秋才修拣过呢。”唯春听了,也有些恼,她当然晓得自己给父亲的吃食中下药,是过份,太不该了,可谁能信她并有良策呢?
“小姐,你救奴婢的父亲,奴婢感恩戴德,要奴婢的性命都可以。只是,只是这事奴婢明知不对,却要帮着小姐且害老爷,那就是奴婢没人性失了人伦。小姐,求求你,老爷如今求丹问医,虽是为了求子,可那也是为了小姐啊,若有个亲生兄弟,小姐自然也是好啊。老爷这样,并不是不喜欢小姐。小姐受伤,老爷一下子瘦了许多,连笑都没了。这东西毒性不会一吃就要人命,可是老爷年岁大了,又在服丹,谁晓得药性是不是相冲,要有个好歹……你这是大逆不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