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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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周行犹仿佛。指天指地不分明。是非既落傍人耳,洗到驴年也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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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涂娘子不如说些个细则来。老身才来,这里情形半点儿不知晓,总不能一个错字了结吧。十一小姐怕也是不服,总得以理服人才是。”
涂婆子被柳氏逼得毫无退路,嚅动着嘴道:“十一小姐错在一则是不该听信丫环之言,将十小姐屋里的人一番好心,误当成恶意,大闹到姐姐门上来。二则更是不该欺上瞒下,将老爷太太给的月例,给了毫无关系之人,还自认有理;三则是天大的不该,忘了太太的养育之恩……”
“你胡说!”韵春要不是跪得久了,腿麻了,不能立时起身,否则一定会上前去撕了涂婆子的嘴!“你睁眼说瞎话,你个婆子,亏我还真当你好心!我真是有眼无珠!母亲,是她……”
“有眼无珠?这倒真是说对了一点。说了让你分辨了吗?方才我问你,你怎地没说出半点原由来。”柳氏冷眼瞥着她。
韵春张了张嘴,急着要辩解,如意借扶她的姿势阻止了她说下去。韵春于是又迁怒于她,恶狠狠地盯着她。
唯春这时亦小小地“哼”了一声,不过对象却不是韵春,而是针对了同样一个人——涂婆子。
“涂妈妈,你可真会说话。先时还说过:晴明问东问西,打听小姐的事,实是大不当,与直接插手十一妹妹屋里的事没两样,才让十一妹妹产生疑惑,而我呢,自然难免有伸手太长之嫌。这‘可是天大的事’呢,十一妹妹有心讨个说法,那也是人之常情呢……我没编派你吧?”
涂婆子满面通红。“十小姐听误会了,婆子可万万没有这么说。”
“不是这般直接,只是绕着弯子,当我傻,听不出话里话外意思,是吧?涂妈,我十三了,不是三岁呢,你还说了什么万万不能的话呢。”
柳氏责备唯春道:“没大没小!胡乱插什么嘴!涂娘子是两面三刀的人吗?那不可能。定然是你听错了。”又侧头对涂婆子道:“你说是不是?”
涂婆子总算晓得太太这是借机发作,今次是要给自己算一个总帐,将以前的事儿一并打发了。只能老实挨着。“婆子不会说话,不是那个意思,婆子说的是十一小姐误会十小姐了,那不过是丫环的闲聊,却当做天大的事,闯到十小姐这来,旁的不说,单单十小姐养病在床,那就万万不能的。”
她这会特意模糊了。什么“那就万万不能的”,到底是说唯春卧病在床是万万不可能插手韵春屋里的事呢,还是万万不能打扰了唯春呢。真是耐人寻味。
“涂妈真会说笑话。什么万万不能,这不就能了吗?”唯春逮住这一句,讽道。“九姐,你听的与我听的可有两样?”
奂春被逼表态,只是她比唯春更会说话。“当时人多嘴杂,涂妈说错了也可原谅。十妹就莫计较这小事了。”
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人多嘴杂,自然是各说各的,可是,“人多”与“说错话”,二者并无关系。
涂婆子赶紧说是自己当时太着急了,用词不当,说错了,只求十小姐宽宥,再次澄清,自己绝没有说十小姐管闲事的意思。
但不论她如何说,现下已然是晚了。
柳氏似乎认为奂春说的极对,这小事莫要计较,将话题回到正题上来。“涂娘子的意思是说,此次只错在韵春一人,旁人无干?奂春与唯春可有错?”
涂婆子这回极快地接了话题,赶紧道:“是,是,太太说得甚是。九小姐长者仁厚,十小姐是无辜被牵连,自是没错的。”
韵春这时双眼喷火,恨不得要吃了涂婆子才甘心。
柳氏笑道:“涂娘子做人竟会做得这般的好,好会顺水推舟,说只错在韵春一人,这明明是你方才仲裁的,怎么又变成是老身我说的了?”说完,笑立时敛去,法令纹再次浮加深。
涂婆子胖胖的身子,汗出如浆,外面隐约而来的不知是蝉声还是蛐蛐声,噪得她心不安神不宁。
唯春不认同奂春处事的方式,认为这次既然逮着了涂婆子,就得一棍子打死了,打不死,也得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叫她收敛些,免得她以后老是来插手西院这边的事。
她不屑地看着涂婆子,忖道:这人就是个搅屎棍,要不是她,母亲哪会听到韵春出口伤人。
“涂妈是个最会说话的,时时得人心,好比那细竹呢,万年长青,东风吹,西倾;北风吹,斜向南。端的是能随人意曲伸。”
涂婆子敢怒不敢言,恨十小姐出口太狠,却半点不敢表现。
柳氏佯怒着对唯春道:“多嘴!母亲在与涂娘子落实这事情原委呢。若母亲没在,涂娘子管教你可不服?”
唯春小声嘀咕道:“她要管,自是管大哥大嫂院里的事,我们三姐妹屋里的事也要管,那就象韵春妹妹说的,手,伸得也忒长了些。”
这话,不重,却将将好能听到一干人耳里。
涂婆子当然不肯承认,急忙喊冤:“太太,十小姐这话你可莫当真。婆子之所以在这,千真万确是三位小姐硬让我在这里的……”
“是啊,那是因为涂妈你都闻风走到门上来看热闹了,你是长辈,我客气请你进来,哪能关了门呢?那不是给你吃闭门羹了吗?”唯春隐忍了半年的性子,这会儿终于再次全露出本性来了。“涂妈,东院离西院好远,你大老远的,怎么就事先晓得十一妹屋里出了事儿要来看看了?这也太未卜先知了吧。”
涂婆子便一个劲儿解释说:十一小姐给少奶奶送了幅画,少奶奶认为太贵重了,赶紧着自己回礼,于是在西院碰上了。
韵春送朴氏画?奂春想着是不是苏端铭给买回来的哪一幅,还是韵春自己画的。
唯春没管这个,只嗤笑道:“涂妈,那回礼在哪儿呢?”
“十小姐,我骗你作甚,回礼自然送到了十一小姐屋里。”
唯春越发好笑起来,道:“涂妈真是会讲故事。你先时说要给十一妹说回礼,在西院碰上,可没说在是十一妹屋里碰上,这可是差得远了。奇就奇怪在十一妹在屋里必然是听人搬弄了是非,硬说我管她屋里的事,才会急着来找我吧。涂妈说错全在十一妹身上,事发之前你已经在她那,知晓十一妹要来找我,为何没阻止呢,反而是跟着她到我屋里来了?”
涂婆子急赤白脸地道:“十小姐,冤枉啊,我是劝了啊,只十一小姐那性子犯起来,谁个拦得住啊!”
韵春得了机会,迫不及待地打断涂婆子的话。“涂妈,你!明明是你在里屋提醒我:十姐为何要向如意打听我的花销,说那不就是等于管我的帐目嘛!你还说十姐……”
涂婆子更急地辩解:“十一小姐,你可不能乱说啊,你那性子,从来只肯听半句就琢磨开了,我明明说的是:十小姐下面的人向如意打听你的月例,三位小姐一样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你硬是听成‘有什么好打听的’的,还说到记帐上的事了……”
“你胡说,你说出来的话就不认帐了?难怪你这么胖呢!”食言而肥,韵春将涂婆子的忌讳点毫不留情地说出来。
涂婆子胀着红脸,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两人扯来扯去。
涂婆子概不认帐。“十一小姐,婆子说的话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你自个儿领会错了,硬要将这事栽在我头上,你是小姐,婆子也没法子。十小姐,你凭良心说句话,你要来十一小姐这,我没劝过你?婆子嘴都说干了,拉你也拉不住,……”
韵春气得脸发胀,本来是鹅蛋形脸,气得便如小孩做满月的红蛋儿,一片红彤彤。“明明是你!你是劝了我,偏我那时在气头上,被你反话给激得就失了神。你劝我?哼,你那哪是劝?我现下是明白过来了,你本来就恨不得我与十姐发生点什么事,是吧?是你挑唆的我,你说母亲最疼十姐,十姐便是做错了事,管了我屋里的事,我也最好是忍着,忍不下也要忍。你这是劝吗?”
“涂娘子,是这样么?”柳氏冷冷地问道。“老身也想弄个明白,不过丫环之间闲聊,怎的就成了姐妹之间的大事了。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