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似是没料到毓意会这样问，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神情隐在黑暗底下，任由随风摇曳的灯光照耀得模糊。

　　凉风扑面，毓意深吸口气，挥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吃过饭，盛春和暖夏才回来。她们见毓意没事，终于将心安稳地放下。她们嘴上自然是没多问，但心里难免疑惑启珍的事儿。

　　毓意不想回答她们明显的疑惑，而是犹自简单地梳理番，让暖夏回去照顾杨赋意，再带着盛春去了张月淑的院子。

　　院落很大，可分外干净。所有的摆设极尽个人喜好，艳丽得令人望而生却。深浅不一的红色，映着月色分外诡异。花叶簌簌作响，愈发使人添了心头的恐惧。

　　盛春跟在毓意的身后，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多看院内的景象。两个人踏在通往正房的走廊木板，“嗒嗒”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廊尽头，只有幽黄的光在忽明忽暗的闪烁。若不是确定这是在自家的府中，只怕早已失声逃跑。

　　本是当家主母的堂皇院落，入夜变成骇人之地，风声水声有节奏地想着。

　　毓意来过很多次，多是在白天，觉得娘亲的院落十分与众不同。而今走进院门，不想是这样的景象。她快步走到尽头，转过弯看到守在房门口的婢女瑾钗。

　　“娘亲可是睡了？”毓意略微缓和了紧张的神色，迈着步子上前。

　　“毓意吗？进来吧！”房里传出张月淑懒怠的声音，腻在飒飒的月夜。

　　毓意闻言，示意盛春不用进门，轻推开房门碎步踏进。她的余光落于正卸妆宽衣的张月淑身上，稍稍俯身，口吻里有着不易察觉地恭谨：“娘亲找毓意来，所谓何事？”

　　张月淑这才放下梳子，打了个浓浓的哈欠，浅笑地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最近府里没个能商量大事的人。你清楚，娘的身子越发重了，有些事力不从心。娘思忖，不如让你学着管家？”

　　“娘已有几月的身孕，当然要多加休息。只是女儿年纪还小，怕是不能为娘亲分忧。再者大嫂一向是娘的左右手，若是府里有大事，娘可以找她商与。”毓意一点儿不想趟府里的浑水，她明白素来平静的太傅府里有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丑事。便如大哥的那件，凉秋的死到最后不了了之。

　　张月淑微动吊稍眉，面露嗔怪，埋怨：“你大嫂虽好，但毕竟算是外人。我肚子里的不知是男女，现今为娘身边只有你这个能信赖的人。你尽管年幼，然而府里的何事，老太太没少找你过问！只不过是让你帮衬娘会儿，怎么倒不愿意？”

　　“娘！大嫂如何是外人？她嫁于大哥，为家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况且奶奶找我，莫不是问些旁的事。女儿人在宫中，真的是有心无力。”毓意原不希望把话说得太绝，然奈何张月淑步步紧逼，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毓意，你怎么不懂事？我的意思，同样是老太太的意思。这是杨府库房的钥匙，里面藏的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重要。”张月淑看着急欲解释的毓意，忙打断毓意要说出口的话，“这钥匙给你，且退下吧。为娘累了！”

　　黄铜色的钥匙放在毓意的掌心，冰冷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哆嗦。她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行礼告退：“天色不早，娘亲早安歇。赋意，娘亲别为难她。”

　　她没有迟疑，干脆地说出那句。她清楚门卫吞吐的原因，恐怕带启珍公主的罪责都让赋意担了。她不屑这样的安排，但她真正能做的事实在太少。

　　由于这几日发生的不开心琐事，整个热闹的立夏，毓意的脸色亦是淡淡的。她又开始怀念从前的生活，可惜光阴一去不复返，再不会回头。

　　立夏过后，杨家人便吩咐人给毓意裁制夏天的新衣。量好尺寸，毓意就呆坐在一旁，看着林妈妈跟锦都绣庄的纺娘热络地聊着天，不觉更加无聊。

　　“林妈妈，大小姐长得真是标致，日后保准得出落成一个大美人。”纺娘瞅着毓意闷闷不乐的样子，有意逗她笑，“大小姐，以后要是得了门好的亲事，莫忘记得我们绣庄订嫁衣啊！”

　　“纺娘，你个没把门的嘴。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到，还能饶过你。”林妈妈收起笑脸，满是严肃的口吻。她瞄眼斜倚在窗边沉思的毓意，傲然道：“我们小姐自是比其他人尊贵些，现在小姐脸皮薄，哪能轮到我们说三道四？”

　　“林妈妈！”毓意皱起眉头，不悦地关上窗子。她向来待外人温和，即使有不开心的事儿亦不在别人面前表露。如今这般，足以瞧出她的不快。

　　林妈妈面色一僵，讪讪地说:“以后万不可说这些，小姐不高兴哩！”

　　林妈妈是毓意的乳妈，她的祖籍不在阳锦，而是在偏远的乡镇，带着地方味道的口音总让毓意感到亲切。以往的岁月里，林妈妈对待毓意的感情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深。前些日子毓意进宫，林妈妈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因此对毓意来说，她甚至更喜欢林妈妈，而非自己的娘亲。

　　“娘，外头有人找小姐。”花妞花着张脸，留着口水，口齿还算清晰地撞进院门。她身上穿的件半新衣裳因为过长，绊得她步履踉跄。她把话说完，扬起头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往林妈妈素净的衣服上擦去。

　　花妞是林妈妈生的女儿，比毓意大几岁，这名字还是素日因她喜穿花色的衣服，杨府的人给随意取的。

　　由于花妞小时候发热没能及时根治，落得个痴傻模样。林妈妈的夫家见林妈妈生了个这模样的女儿，将她和女儿一并撵了出去。幸而杨府那年招人，飘落此地的林妈妈才得了个避风的地方。

　　此时林妈妈见花妞不管不顾地跑进小姐的院门，冷下脸色呵斥：“你个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跑进小姐的院门，没得添乱。快回去！”

　　“娘啊娘，外面有人找毓意呢！”花妞露出脏黄的牙齿，呵呵直乐。

　　偌大的杨府，只有毓意不嫌弃花妞，曾与她玩乐。所以花妞叫毓意叫得极其习惯，一时忘行就从嘴里秃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