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前面匆匆的背影，翠儿跟得好吃力，刚开始还能唤几声，可一旦出了院子，万不敢逾越规矩，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后面紧着小步撵。

　　这一主一仆，一走一撵，府里的家丁丫鬟都瞧进了眼里，表面上手里的活计没停，但是私下间眼神不知交换多少回了。

　　话说这大户人家的后宅最不缺的就是热闹，以往净看姨娘们与夫人暗中较劲儿了，这回来了位打诨的二少奶奶，登时给沈府后宅平添了不少生趣与新鲜。可以负责的说，只要有柳青青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乐子。

　　虽然今个儿二少奶奶的表情沉重了许多，但是那非比寻常的步速与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想不惹人注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青青没觉出什么，翠儿脸上先挂不住了。一个在厨房看过火，在浆洗房洗过衣裳的小丫头，熬了几年才进了少主子的院子，欢喜还未过了热乎劲儿，几月不到又成了二少奶奶的贴身丫鬟，接连地晋升让她懵了头，也让她看到了希望，就是这分突来的希望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内心深处。

　　“二少奶奶，水先生若是没走，马车应该还在偏门等着……”咬咬牙紧撵了几步，翠儿压着嗓音在青青耳边私语道。

　　“你带路，去偏门。”青青抓起翠儿的袖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嗯。”翠儿使劲儿点点头，领着青青就抄下了小路……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青青的心里登时百感交集。

　　“二少奶奶，没有夫人的允许，小的们可不敢轻易放您出门啊。”看守在门旁的两个护院，客客气气地拦下了青青的脚步。

　　“二少奶奶，我们先回去吧。”翠儿在主子的眼里瞧出了不对劲儿，连忙上前搀住。

　　她当是知道自家主子找水先生定有正经事要问，但是此番情境落在别人眼里，只怕逃不掉说三道四嚼舌根。好在侧门偏僻，看到的人不多，护院又进不得后宅，不如就悄悄地领来再悄悄地领回去算了。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青青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脸色冷得吓人。

　　“回二少奶奶，说是十天半月才能回来。”翠儿试图扶着主子往边上靠靠，却没想到人儿竟在门口站死了，无论她怎么暗示，就是一纹丝不动。

　　十天？她一个天也等不下去了。青青抿着唇沉默了半晌，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院子里走。

　　主子突然动了，翠儿登时被拖得愣了一愣，再反过神的时候，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

　　“二少奶奶别急，二少爷的病比以往强多了，水先生不在几日也无妨的”翠儿低声劝了一路，她不知道主子在焦虑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而能与水先生有关的大事除了二少爷的病情，她想不出别的了。

　　青青没言语，脚步不停地径直朝前走，不知不觉地便走岔了道。

　　“呃？这是到哪儿了？”瞧着对面炊烟袅袅的一排小房，青青停了下来。

　　“怎么走到厨房来了？”翠儿瞪大眼睛，瞧着一愣一愣地。

　　这不能怪她，沈府这么大，岔路那么多，树种的一样不说，房子的样式还差不多，她没走到死胡同就不错了。

　　“不远不远，往回再走三个岔口拐下去就是主院了。”翠儿笑得很勉强，她只顾着劝了，竟没瞧路，这下好了，顺着主子就进了下人聚集的地方。

　　“我走不动了，去那边儿歇歇吧。”青青说着话拉起翠儿就往前走，她不是走不动了，而是不想回去。才刚远远地就瞧见树荫下立了几块方石头，现在正好过去坐坐。

　　“二少奶奶，这是奴才歇脚的地方，您等等，奴婢去给您搬把椅子来。”翠儿说什么也不敢让主子受屈，连忙一路小跑地去厨房找管事。

　　用不着那么娇气吧。瞧了眼石面平整光滑，青青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这个时辰正是厨房忙活准备午饭的时候，所以时不时地就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手里面或是端着菜盆，或是干脆直接捧了食材进屋。青青坐在树下一边纳凉，一边瞅热闹，心里的那些不痛快也就那么一点点地弱化在人们的忙碌之中。

　　还别说，瞧了一会儿竟瞧出了门道儿。就在最边上的小屋前停了两辆平板车，车上分别立了一只大圆桶，大桶足有一人多高，一只装的是从厨房里送出来的烂菜叶与果皮，另一只装的是泔水，无人看管，只有两个老婆子半天来往一趟，瞅也不瞅地就将盆子里的东西分着倒了进去。

　　呵，这大户人家也太能糟蹋东西了，泔水倒了就倒了，那菜叶分明还嫩着呢咋就剥了往里扔，唉，果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青青正摇头呢，突然一个脸上尽是斑点的老婆子操起聒噪的嗓音吼了一声：“不好了，泔水桶装满了！”

　　“王婆子你诈尸了，嚷什么嚷，没瞧见有主子在边儿上吗？”说着话，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拎着菜刀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主子？”王婆子愣了一愣，四下找了起来，来这厨房里最有身份的就算苗管家了，但是一管家再牛，也攀不上主子的称号吧。

　　“往哪儿瞅呢，在那儿呢！”男子横着眉毛，提起菜刀就指向了青青的方向。

　　妈呀，这个是要杀人还是怎么着啊。看着明晃晃地菜刀，青青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刘管事，你惊到二少奶奶了……”翠儿掐着两个指头扯了扯男子的衣袖。

　　刷地一下红了脸，被称作管事的男子赶紧放下菜刀，一面揉着光秃秃的头顶，一面傻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连躬身道：“小的不认识主子，无意惊了主子，还望二少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给您请安了。”

　　一有了开头，厨房里外忙活的人都停了下来，学着管事的模样点头哈腰，一时间好不热闹。

　　“行了行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这儿也歇得差不多了，翠儿，我们回去吧。”这么多人青青看着头晕，连忙唤了翠儿过来。

　　“是，二少奶奶。”翠儿回头瞧了眼好半天才拾掇干净的那张藤椅，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儿。

　　说走就走，青青拉起翠儿蹬蹬地就上了小路。

　　“嘿，这就是传闻中的二少奶奶吗？一点也不像从乡下出来的，真俊哪！”王婆子笑得露了一嘴的黄牙。

　　“可不是，这小摸样长得比起大家闺秀不差一分。”马上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婆子随口附和了一句。

　　话头一起，登时引来了好事儿的：“难怪夫人疼她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才过门几天啊，二少爷的病……”

　　刘管事听不下去了，拧着眉头咳了两声：“敢背后评论主子，你们是不是在沈家干得不耐烦了，统统干活去，散了散了，都散了！”

　　回到院子，青青没敢回屋，而是拉着翠儿在凉亭坐了下来。

　　“奴婢不敢跟主子同座。”翠儿的屁股悬在石凳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大一会儿就憋出了一脑门子汗。

　　“这儿没人瞧见，你陪我坐坐。”青青瞄了眼亭下，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想是那几个都抬着沈略出去逛景了。

　　生生地被人摁坐在石凳上，翠儿心虚地直冒汗，主子的话听了，却没听进脑袋里去。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做了最贴心的人儿，翠儿妹妹，你可是跟我一样的？”青青眯缝着笑眼，一把拉过翠儿冰凉的小手。

　　“啊？啊啊啊……”翠儿吓得直想起身，但是手被紧紧地握住，想抽又不敢。

　　“我就知道翠儿是个得心的人，那今天的事你也一定会守口如瓶咯？”青青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翠儿的手背。

　　“二少奶奶请放心，奴婢一个字也不会漏的。”翠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边伸手擦了把滑落到鬓角的汗水。

　　“真是好丫头。”说着话，青青从腕子上褪下了一只金镯子，不有分说地塞进了翠儿的掌心。

　　“奴婢不敢要。”翠儿吓得脸都白了，推脱之间，镯子砸在了地上。

　　“翠儿是嫌弃这赏太小了，还是我的面子太薄？”青青悠悠地站起身，脸上还是一片温煦，但是话语中已然露了锋芒。

　　“奴婢谢二少奶奶打赏……”闻听此言，翠儿连忙跪身在地，拾起镯子掖进了怀里。

　　“好丫头，看你吓的，我欣赏你的忠心才落的赏，又没打算差你去做什么破坏规矩的事。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吗？”摸出帕子掩在嘴角，青青调侃道。

　　她是故意的，连吓带哄的就不信懵不了一个小丫头，只要翠儿咬住不说，或者是挺住了今天不说出去，那她想要做的就事半功倍了。

　　她想好了，就是今天，潜出沈府回家看看，至于回来会有什么暴风雨等着她，她全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