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我总在回忆里一遍遍上演着最初的记忆。次年的春天,穿过十里长安,心中的纠结如梧桐花开的声响不断地在耳畔萦绕。走入紫薇宫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已经学会很多,可原来我依然什么都无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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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你可回来了!”
一脚刚踏入房门,慕容苓抬眼即对上她那皇嫂可足浑氏。
虽说这皇嫂是她母后的亲侄女,也就是她的亲表姐,按理说应是要比其他人处得要亲近些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对这皇嫂亲不起来。
“清河见过嫂嫂。”慕容苓轻扶了一下身子,还是礼貌性的行了个礼。
“别别别,这可使不得。”可足浑氏忙扶起慕容苓:“清河,你可是要进宫作娘娘的人了!以后我们这慕容家的生死祸福可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我这做嫂嫂的也不是什么燕国皇后了,现在也不过一个新兴侯夫人,以后还少不了给你行礼跪拜的哩。”
可足浑氏这人就这样,说起话来看似直爽,却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想当初,燕太后可足浑氏之所以执意要让儿子慕容暐立她为后也不过是为了替她娘家多做些打算。
毕竟在鲜卑族里可足浑氏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和鲜卑段氏比起来,自是不可一概而论。要知道,当年燕国吴王慕容垂之妃段氏就竟敢公然瞧不起当时已贵为皇后的可足浑氏,也就是后来的燕太后。可见,为了替娘家人争争气,这燕太后的用心之“良苦”啊!
只是,不管怎样,慕容苓对于母后这安排却始终觉得有些不能认同。再者,要是母后当初不为争那一时之气,非要把段氏逼死,继而把皇叔逼走,也不至于让大燕陷入太傅慕容评以权谋利的荒淫无度里。如果皇叔还在,至少不去为秦国效力,秦国也未必敢或能如此轻易就攻取我大燕。
哎!可惜一切的如果都只是不能成立假设罢了。
如今慕容垂早已是这秦国的冠军将军、宾徒侯,而大燕也还是亡了,母后亦为这骄傲……
想着想着,慕容苓却又觉心酸起来。回过神来,这才惊觉皇嫂可足浑氏已拉着她的手在屋里坐了下来。
“清河啊!你别怪你哥哥和嫂嫂狠心,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我们已经不是什么陛下皇后,公主王子的了……”可足浑氏说着,顿了顿。低头偷偷瞄了一眼神情有些恍惚的慕容苓,继而又拍了一下大腿,起身道:“嗯……我们也知道,秦国的天王按年龄算起来,比姑母小不了多少吧……可……哎!本来我们也一直以为他那天王会是什么真正的仁君圣主,如此厚待我们,如若真给咱慕容家指婚也会给你指配个皇子什么的……至少也该是个正妃吧。只是……没想到,他……他竟看上了你……”可足浑氏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这个话题上,断断续续地话未说完也忍不住一阵啜泣……
慕容苓刚开始还觉得有点犯糊涂,可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可足浑氏拿起手绢轻拭着眼角,她也就是不冷不热地道:“嫂嫂,你和哥哥就别为我担心了。我知道的,这是命……”
可足浑氏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手就那么悬在半空,抬眼端望着她。
慕容苓看着她那眼泪干巴巴的样子,心中好是一阵可笑却又一阵悲凉起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了望窗外那和邺城皇宫相较起来小得可怜的庭院……只是,再联想到未央宫的雄浑沉重,却反倒觉得这小院精致中别是一番风情。他们以后都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安稳吧?!
“其实,话说回来,清河啊!进宫给秦国天王当夫人也不算太差……嗯……只有你得宠了,咱还怕慕容家没个希望依靠什么的。我门都是宫里出来的,也不用嫂嫂提醒你,想你也明白……他日若能诞下龙种,我……”可足浑氏见着慕容苓起身,自己也起来忙跟在身后,开解道。
“嫂嫂,你放心吧!我知道我是慕容家的女儿。只要是为了慕容家,我什么都愿意。”慕容苓听着可足浑氏的话,心里就是一个别扭,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道。
可足浑氏怕是没想到慕容苓会这样打断她,音量还这么往上高了许多,表情一下僵在那里。只是,再看看慕容苓坚毅的眼神,她心里纵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也不好发难,讪笑了一下,道:“嫂嫂就知道清河最是懂事。”说着,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顿了顿,接着道:“那……我先去和你哥哥商量着准备准备了,你也好好休息吧。”说完就屁颠颠地走了。
慕容苓看着她走远,转身,心里忍不住一声叹息。看着窗前有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散落在地上,是明晃晃的光点,想着,这冬末春初的阳光应该很温暖吧,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温度的气息?
不自觉地,慕容苓就伸出一只手来,伸出窗户,伸向天空,希望可以抓住阳光。可是,阳光离她好远、好远……那种伸手无法企及的艰难让她很无助。
“母后,这就是我们该面对的艰难吗?”幽幽的声质携着内心的苍白无力透过窗台,穿过庭院,飘到很远很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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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里来人接了慕容苓入宫去。
慕容冲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里,也不出来相送或道声别。
慕容苓站在新兴侯府的大门口驻足,众人亦是含泪。慕容苓的哥哥,故燕的皇帝慕容暐轻叹了一声,只是交代着跟着入宫服侍的碧儿要好生照顾着她。慕容苓也只是心里淌着泪,脸上却挂着微笑,把最后一抹回眸留给了侯府内院深处……
坐着花轿,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苻坚给她安排的宫殿。
虽然这宫殿显然没有椒房殿、漪澜殿那般富丽堂皇,但却别有一番雅致风韵,有让人熟悉的亲切感。
再往里走去,她更意识到这里和她在邺城皇宫的宫殿布景略有些相似。难怪了!
进宫前就听说给她安排的宫殿并不是未央宫里原有的独立宫殿,而是苻坚专门为了她在未央宫的一些原有宫殿基础上改建的。
其实,按说苻坚向来勤政节俭,也从来没有为其他妃嫔而特意另行改建宫苑,那也应该没必要为了她而如此大费周章的……再想到这宫殿取名“紫薇宫”,她心中也不免有种莫名的情愫涌动。
紫薇花是她邺城皇宫里特有的花树,还记得小时候她和凤皇就常在紫薇树下玩耍嬉戏。难道真如传言,苻坚独对她另眼相待吗?慕容苓一边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思量着。
想着,又不免觉得自己像是忘了身份!就算苻坚再怎么对她另眼相待,她也不过亡国的公主,其实和战利品相差无几吧!而她对他又怎可心生情愫!国灭家破,她与凤凰不得不面临如今的咫尺天涯——全都为了他!
一路而来,从新兴侯府到未央宫,其实与从邺城到长安的路程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她内心的煎熬与挣扎却怎么也不比那一路要轻减一分。
穿过长安街的时候,她看见梧桐花艳丽得那么刺目。春天的气息在残冬的余温里奋力突围的模样,和她那一刻的内心如此相像。然而,她却很清楚结局会是背道而驰的相离!为什么她要是隐忍的那一个?她想问老天,可是内心却早已给了答案。
命定的轨迹里,或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吧!我们的人生在这样的乱世里,从来不被自己掌控。这种无望的挣扎,在内心的躁动不安里却被无限的放大,推入绝望的境地……
如果一切只是上苍安排好的结局,那么故事的一开始是不是注定就要为了最初的美好付出惨痛的代价?其实,勇敢,从来不是她慕容苓想要的坚强,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只想要简单的幸福。
或许生在帝王之家,本是天下多少女子渴求的华贵,可是于这乱世而言,皇族的悲哀在国灭家破时尤显其凌厉的逼仄。
“公主”尊贵的称谓,原来也只是一个虚晃的头衔吧了。在这乱世的离殇里,她只是一个筹码而已!男人们争权夺利的屠场,终究是女人成为了最悲哀的祭品。
只是,她不能怨,她怨不得!那些人都是她的族人至亲,她心里纵对这乱世有再多不满,她还是要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一切的责难。这是她的生在帝王家的无奈……
一个女子到头来,原也还是最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企愿真彻得让人心酸。如果可以,我宁愿只是平常百姓家里的平常女子,纵使离乱颠沛,至少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可能!只是如今,谁还能给我这样的希冀?苻坚,可能吗?
慕容苓想着想着,竟又是万般的折磨。
回不去了,也再无法看见曾经渴求的简单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