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始晴雯，颦儿之丧，而余哭之恸也。

　　雯，家世不可考，然其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liu灵巧招人怨。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非恃宠生娇；支病体补孔雀轻裘，岂媚主求荣？奈何霜露忽侵，抱怨夭逝，彼草芥之凋零，夫万红之尽脱。

　　凉生露气，暗滴花梢，芙蓉丛里，帘影谁摇？公子作祭，颦儿私听，自伤身世，似谶成真。姑苏遗女，少孤失怙，一朝漂泊，何风可依？幸乎千里投亲，孤禽乃得以觅枝矣。苟能如此足矣，然则金阶玉堂，乌衣门第，况寄人篱下，就中冷暖又安可人人得乎？抗情尘表，则视有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木石前盟定三世之旧姻，金玉良缘如周身之桎梏。严石重压，浓云暗月，冻霜低雾，病柳愁花。苦竹凄风，闲教鹦鹉念公子之诗；清塘荷韵，偶闻痴人吟芙蓉之诔。

　　呜呼哀哉，昔者闻后人曰“晴为黛影，然非黛副。”余之谓晴雯据霜，据霜者，亦号木芙蓉，出于青山，临于碧水，纯任性灵，不染纤尘，其非言雯“饥不食嗟来食”之风骨，又曷如哉！于是晴雯既去，颦儿相继，半世浮萍，永随逝水，一宵冷雨，谁葬名花？神女归仙，公子出尘。神瑛凭吊，见埋玉香冢悟当语之难；仙姝下界，临茜纱西窗还甘露之惠。

　　嗟乎，晴雯，颦儿，木耶水耶？昔大观之园，名噪一时；今当空环月，照人散席缺。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水木本同根，良夜识相知。冷处偏佳兮，出泥淖而不染；别有根芽兮，非人间富贵花。

　　夫唐人李白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余读红楼，亦感佩于晴、黛出尘之风骨，已而赋《芙蓉女儿诗》一首，聊以遣怀。

　　莫把芙蓉比艳装，被灯和月影横窗。

　　冰肌玉骨天分付，别样高格胜秋霜。

　　偷得冷月三分澹，借来清风一脉香。

　　盈盈翠盖承仙露，款款红衣近东墙。

　　芳菲散尽始来世，丹霞袭前踪已藏。

　　藕丝萦根花寂寂，玉钗敲烛信茫茫。

　　菡萏载波香添冷，莲枝傍木骨愈芳。

　　水木同根相对影，铅泪褪尽笑荒唐。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任其琳琅清露散作诗，我今特书表其微，寒塘荷叶枝离离，惟卿携立不分飞。

　　丁亥腊月初六初稿

　　腊月初八再稿

　　腊月初十三稿

　　纳兰调露于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