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走的时候杜仲看到了一脸复杂地看着她的大嘴，她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快速走了过去。

　　大嘴还有那两个猴子，并楚王那儿来的三个美人儿都留了下来，没有跟着继续走。

　　杜仲其实很明白他眼里的复杂是什么，她这么一场闹剧，大嘴他们的当兵生涯就这么莫名其貌地结束了。别人她不知道，但当初师父跟她说你不能继续在家里窝着种田了，你得上江湖闯荡去，那个时候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业，对一个男人来说，尤其重要。

　　现在被塞了这么个女人，好看是好看，但那是过日子的料吗？大嘴其实是特别朴实的一个农民……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过。

　　杜仲是深深地愧疚，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哎，走得看不到大嘴了，杜仲把李四叫过来。她拿出银子，给大嘴三人每人送了二十两。

　　这次行军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已经跟楚王闹翻，只有快点窜走，才能躲过楚王的报复。而且也不知道边关那边的情况如何，军情紧急，他们一路都是急行军，不要说悠闲地挖野菜了，就是上山打野兽的时间都紧了不少。

　　如此又走了五六天，斥候来报告说，已经躲过了楚王像模像样的追杀，并且再往前走个十来天，就到秦将军家的地盘了，边关就在眼前。

　　这天深夜休息时孙遇才抽空与一直闷头在他身边行走的杜仲聊天，“怎么了，还想着那个大嘴呢？”

　　杜仲撇了他一眼，不说话，翻个身，面对火堆，闭上眼睛养神。

　　他们这样急行军肯定是没有院子可以睡了。到了深夜大家都就地宿营，也不需要搭什么帐篷，燃些火堆，然后一群人都合衣靠着火堆睡觉。到了这个时候杜仲挨着孙遇，不得不习惯了的草儿就挨着李四，最大的特权就是另一侧是火堆，不用挤在两个男人的中间。

　　孙遇有些不满意她的态度，但这会儿席天幕地还大庭广众的，他也不好大声说话，就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说话呀！”

　　“你无不无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去想别的男人？”杜仲咬牙切齿地回过身来，瞪着他小声道。

　　孙遇闻言就放心了。他咧嘴一笑，脏兮兮黑乎乎的脸上顿时就只看到两排白牙齿了，“这还差不多。”

　　条件不允许，他已经好些天没有找她解过蛊了，但这会儿夜深人静，她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身边，呼吸相闻，并没有想别的男人，他觉得也满足了，“累不累？”他伸手帮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杜仲其实一直在懊恼，懊恼自己的冲动给大嘴他们带来的麻烦。她还记得一起挖野菜时大嘴的快乐，但画面一换就变成了大嘴幽怨地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孙遇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脸侧，柔声道：“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孙遇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偷来似得温柔，继续低声道：“你给他们每人二十两？”

　　“嗯。”

　　“那我们还剩多少钱？你身上还有钱么，会不会不够了——”

　　“放心吧，饿不到你的，够用呢。”

　　孙遇奇了，他们身上总共就那么点儿，这一路杜仲还没少花钱，怎么就够呢？他皱眉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之前她爱塞在胸前的那二百两，不由脸黑了，“你不会又把银票塞在胸前了吧？”说着他就想伸手去探。

　　杜仲拍开他的手，“干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放心吧，我没塞那儿，有的是地方塞呢！”

　　“……那你塞哪儿了？”

　　杜仲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说啊！”

　　“……”

　　“真是头小猪！睡吧睡吧！”

　　接下来一路上孙遇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不单没有麻烦，这一路上他还收了五六百人的难民和自愿去边关帮忙抗击蛮子的壮丁，等到了秦将军的甘州城附近时，这支打扮五花八门的队伍已经有了一千二百余人。

　　孙遇最近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突然增加了这么多人，吃的穿的用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不是当兵的出身，还需要规整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军纪，什么是打仗杀敌。不单他，他手下的几员得力助手们也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杜仲也没了伤春悲秋的时间，每天醒来就自动去火头军那里报道，不到休息时也回不到孙遇的身边来。

　　眼下已经到了甘州城，孙遇命令就在城外不远的平地上驻扎下来，一边早就派人去知会秦将军，一边开始规整新兵，并迅速练兵，为即将投入的战斗做准备。

　　甘州城到雍山关还有三天的路程。这是他们修整的最后一站，接下来就不是辛劳了，而是真正上阵杀敌。

　　孙遇这次给甘州城投信不是以端王部下的名义，而是以他师父的名义。他也不知道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师父怎么会认识秦家人，但是听说他要上西北以后，他就给他一个信物，说或许有一天到了甘州城能用得上。孙遇一直怀疑他师父能掐会算，这不真的验真了么？

　　甘州城很快回了信，并且非常诚恳。信只是写给孙遇的，告诉他秦家几乎所有男人都上前线了，所以城里不方便接待他们一行人。不过听说孙夫人也跟了来，秦家老夫人邀孙夫人过府上说话并小住。

　　孙遇看完长叹了一口气，跟他预想得差不多，秦家已经全家上了前线，前线怕是紧急非常了。他叫来李四，让他把杜仲给叫过来。

　　杜仲正在给大伙儿准备炊饼和大骨头汤，闻言知道肯定是大事，否则不会专门来叫她，于是把手把灰秋秋的围裙上一擦，跟着李四来找孙遇了。

　　孙遇见了她就把手上的信递了过去，然后挥手李四回避，他静静地等着杜仲看完。

　　“哦，这样啊。不过做客我就不去了，我这副鬼样子还去做什么客啊。再说了，我不能离开你身边的，我得就近帮衬你。”杜仲很是平静地看完，然后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女子果然是一副鬼样子。头发就在头顶扎了个包包，已经有些凌乱了；脸上因为连日赶路休息不好已经有些蜡黄，而且还有黑的炭灰和白的面粉；身上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色粗布短打，跟不远处来往走动的兵士们没半点区别。

　　这就是他家曾经一出场就惊掉所有男人眼珠子的娘子啊！孙遇眼里突然很是酸涩，他赶紧低下了头，让自己缓一缓。

　　于公，秦老夫人已经相邀，他的夫人不去就是不尊；于私，他当然希望后方安稳，能护杜仲周全，让她去甘州城躲一躲才是上上之策；然而于情，他怎么舍得？！

　　秦家已经如此情况，虽然秦老夫人没有明说出来，但字里行间能看出希望他能尽快开拔去协助秦老将军，也就是说，他出征在即。他不是神，也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很可能是混战，还有流箭，还有大刀……他有可能会死。

　　如果他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如此可爱如此深爱的杜仲了，他怎么舍得？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一个巨钟，恨恨地撞在了他的心房上。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抬起头贪婪地看了她几眼，笑着道：“你不想去吗？”

　　杜仲一瞪眼睛，“你这不废话吗，我去见什么夫人干嘛呀，我是要去跟你杀敌的！呀——”她一时不察，孙遇突然上前一步拥住了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干什么呀！你——”

　　孙遇一个手刀，杜仲先是瞪大了不甘的眼睛，然后软软地在他的怀里倒下。他万分不舍，又抱了一息的时间，这才把她放下，然后招呼来李四、陈十和草儿，吩咐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去调兵遣将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武力。她固执如他，如果不是这样的方法，他肯定劝不动她。其实如果换了是他他也不会走。他们两个早就不是单纯的夫妻，共患难了那么多次，彼此身上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作祟，除了这样的外力，实在也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大军开拔的时候孙遇回头去看，甘州城都已经被弥漫在了一片黄沙中，那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城里了吧。他暗暗下决心，一定活着回来，他还没有真正给她好日子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