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枫露晚 第二十章 晖阳沉黯
作者:沐昔颜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虽说顾晴的病情这几年稳定下来,但对外界感知依然为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植物人一日没有恢复意识,身体就会一天比一天虚弱,治愈的几率就一天比一天渺茫,顾晴早已身如飞絮气若游丝,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个不当心就会停止呼吸,又怎么能脱离医院的那些大型仪器设备生存?

  “不必见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劝顾小姐还是亲自来一趟,也顺便告诉我那些私人医生,该如何照顾你母亲。”言臻并不松口,反将她一军,逼得她进退维谷。

  她去,便是单枪匹马闯龙潭虎穴,前路难料,她不去,便是置母亲的生死于不顾,不善不孝。

  “好,在哪里见?”慕惜无法,毕竟母亲已在他手上攥着,不得不做出让步和妥协,她不能将母亲孤单一人置于危险的境地。

  言臻报了个地址,离医院不远,慕惜便匆匆往电梯赶去,不断地提醒自己,务必冷静,脚步才逐渐沉稳下来。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这楼层,门一开,却见张诚辉推着轮椅向外走,而轮椅上坐的,正是双眸紧闭的,自己的母亲。

  “妈。”慕惜脱口而出,由于心里实在太过紧张,不分青红皂白,劈手夺过那轮椅的手柄,目光警惕而凄惶,唯恐旁人再对母亲不利。

  “顾小姐,我的任务完成了,就先告辞了。”张诚辉对她鲁莽无礼的举动似乎毫不介意,友善地笑了一笑,回身便往电梯里走去。

  “等一下。”慕惜高声喊道,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你们就这么草草了事了?张助理,你不觉得欠我一个交代吗?”

  “顾小姐想要怎样的交代?”他回转过身,眼神清明而坚韧,一副大义凛然,问心无愧的模样。

  真是天大的笑话,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居然还有理了,难道法官会因为他自动送回而完全赦免他的罪责吗?趁人之危乃小人行径,他们就是利用自己的母亲手无缚鸡之力,才敢如此明目张胆,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跟我来。”慕惜推着轮椅走在前面,张诚辉跟在身后进了病房。

  母亲顾晴,一向是慕惜的雷区和底线,言辰诺竟然敢擅自动她,简直等于公开向她宣战,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各为其主各凭本事,商场上二人是敌,而非友。

  “这件事与言总无关。”张诚辉关上门,第一句话就道破了她的心事,慕惜的心微微一颤,却没了先前的战栗。

  慕惜费劲地将母亲从轮椅搬到床上,虽然顾晴的面上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依旧天庭饱满面颊丰腴,体重却早已从先前的一百余斤跌到现在的七十余斤,衣衫下的身体已是瘦骨嶙峋,弱不胜衣,可这重量对于慕惜一个女子来讲,还是太过沉重。

  张助理看她实在吃力,便上前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顾晴扶上床,手臂垫着脖颈将她的身体放平,慕惜帮母亲轻轻盖上被子,口中像安抚孩子一样悉心安慰着:“妈妈,不怕了啊,我们已经回来了,好好睡一觉吧。”

  如若母亲一辈子都像这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灵魂游离在九天之外,在不为人知的空虚和黑暗中煎熬,慕惜想想就觉得悲哀。

  她有的时候甚至怀疑,母亲执著于沉睡,是不是潜意识里抗拒着苏醒,这样就没人能强迫她接受最爱的人已不在世上的事实。

  手臂托架在母亲的腋下的时候,她如枯朽柴木一般的骨架硌得慕惜生疼,病号服下空荡荡的触感,让慕惜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想起平素每周帮她擦身换衣时,那干瘦的躯壳,骨骼的纹路清晰可辨,条条怵目惊心,肋骨和关节高高凸起,在身躯上鼓起一个大包,浑身恍如只剩一张皮包着一堆白骨,慕惜的心中猝然泛起阵阵酸楚,一波波涌上眼眶,她拼命地眨了眨眼,才将泪意重新逼了回去。

  这么脆弱的母亲,即便是全部噤声认真辨别,也只能听出轻微而柔缓的呼吸声,似有如无,仿佛轻轻一掐就断了,他们怎么忍心把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当作人质,当作胁迫她的砝码,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我不管是谁,这次也不会再追究,今后有什么事情都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的母亲,她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扯到这场风波之中。”慕惜有气无力,宛若所有的意念都被抽空,苍白如纸中尽显凄楚。

  “顾小姐……”张诚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慕惜萎靡的精神状态,硬生生地住了口,“言总也是刚刚才知道,他让我向你道歉。”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只让手下的人来替他受过?连一点诚心都没有,叫我怎么相信?”慕惜伸手理了理母亲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顾晴骨瘦如柴的身躯被掩盖,只剩下镌刻着美丽高贵的面庞,她如同沉睡千年的睡美人,等待英勇神武的王子披荆斩棘来到城堡中唤醒她。

  “言总……他,今天公事比较忙,脱不开身。”张助理的目光不明地闪烁了下,仿佛被问住了,一时语无伦次,期期艾艾地拼凑着话语,一听便知是临时编造的借口。

  慕惜冷哼出声,拿这种用烂了的借口来糊弄她,太可笑了吧。他不是一贯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的吗?竞标会上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她早已见识过了,而今天,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的理由,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真是大失往日水准。

  但她并不知道,病房门外的走廊上,一直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时刻关注着里面所有的动静,悄然落在那坐在床边犹如雕塑的女子身上,眼神由浅转深,仿若那夜幕中闪烁的星星,眼底缓缓浮上一层溶溶月华,朦胧而水漾,遮蔽了一切探究的目光,那隐约透露出的光芒,由炽热逐而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