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传奇 第三章 冠军侯
作者:帝俊缔结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北风只是柔柔的吹过长安城,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原先焦黄憔悴的世界转眼变成干冷灰白的天。那些侥幸在秋的肆虐下幸得余生的花草树木,今儿一齐死于北风的温柔刀下。寒冷的冬天就这样来了,大汉帝国也进入了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彼时的汉朝,沿用的是秦代历法,即以冬季作为一年的开头,以秋季作为一年的结束。

  庆贺过新年的到来之后,长安城东北面的一百六十个里坊里居住的居民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该干啥的此时照样干啥:比如淘气的孩子该挨娘骂的挨娘骂,邻里该鸡飞狗跳的就鸡飞狗跳;人们大不了是缩缩脖子,照就急急忙忙的此去彼来,不受北风的左右,只受生计的支配。长安城内最热闹非凡的地方自然不是这些个供市民居住的里坊,而是位于城内西北角的工商业区,那里就是赫赫有名的“长安九市”的所在地。在那里,由汉帝国东西南北各地输来其间的货物成堆摆放,商人小贩按商品的归类成排成行的摆摊叫买,其品种齐全,名目繁多,应有尽有。所以人们穿集过市时虽然要摩肩接踵,但人们仍是乐此不疲,只因到了这里,便可各取所需,满意而归。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清秀少年,他在两个仆人的陪同下,慢慢的在集市里穿行。他像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正惊奇的睁大眼左顾右盼。眼前种类繁多的货物弄得他眼花缭乱,但他却欣喜不已。从少年身上所穿的土黄色曲裾深衣来看,他如不是官家子弟,便是富家少爷。依据汉律,平头百姓只能穿本色麻布粗衣;然少年不仅衣有华彩,且气质端正纯良,显然自小就接受过极为正规的家庭教育,自是家学渊源的官家子弟无疑。这少年正看得兴起,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人躲闪不及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以及摊铺被撞到的“稀里哗啦”声。少年惊讶道:“这里不是严禁骑马么,怎么有人如此嚣张,不顾王法?”就在他纳闷间,“哒哒”的马蹄声就冲到跟前。少年转过身子,对来人怒目而视。在一干闪躲退避的人群中,他看到五六个骑兵在横冲直撞。为首的便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校尉,从其盔甲装备来看,当属汉天子最宠爱的期门军。少年不顾左右仆人的拉扯,挺身站到路的中央,大声喝斥到:“何人如此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扰民不安!”

  马奔的速度奇快,就在少年大声喝斥之时,为首的黑骏马就直冲着他的脑袋踏过去。周围的人一片惊呼,甚至有人用衣袖遮住眼睛,不忍再看。眼看这少年要在瞬间丧命,马背上的年轻校尉猛的勒住缰绳,硬生生的将马头拨开,跃到一边。少年安然无恙,除了脸色稍微发白,他没有显出半点惊慌畏惧的神情或是动作。马上的校尉原本眼神凌厉,但看到少年稚气未脱的脸,目光便柔和了一点:“你是谁?”

  少年昂首挺胸,报与同样傲岸不屈的眼神:“夏阳司马迁。你又是谁?”

  校尉一听这回答,眼里立刻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光芒:“当今太史公司马谈是你什么人?”

  少年司马迁面露讶意,仔细仰视校尉,在对方那张英俊的脸上只看到硬郎阳刚之气,不似在耍花招使小计害人,便老实说:“正是家父。”

  “不错。”校尉的嘴角隐然有笑意,他的目光从司马迁的脸上移开,举起马鞭,示意身后的骑兵下马。这些骑兵下马后立刻走进摊铺,所到之处,大刺刺的乱翻乱动,挑挑捡捡,货物稍不合心意,便扔摔地上。摊铺的老板又惧又心疼,却不敢阻拦,只能是忙不迭的诺诺应答。司马迁愈看愈怒,脸色气得青白,便要往前迈步。两个仆人忙拉住他,小声低语:“公子,你初到长安,可不要生事啊。”

  “是啊,公子,对方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你看看左右,谁敢出头了?谁不是缩着颈脖看热闹,咱们何必做那出头鸟,白挨人鞭子抽打呢?”

  司马迁环顾周遭,众人果然是一副且怕且稀奇的表情,那双双对对的眼,就在他和校尉之间溜转不息,俨然是在等着看好戏。司马迁年少气盛,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既恨别人把他当作笑料,又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民做主,便使劲摔开仆人,朗声说道:“大丈夫路见不平,当主持公道,如何倒做起缩头乌龟来!”

  校尉斜视司马迁,心头很为少年的一本正经感到可笑;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便表情冷淡的等着看这孩子的下一步挑衅。司马迁果然跨上两步,正义凛然的斥责他:“你既为期门校尉,就该保护民众;现在却兹事扰民,强取豪夺,是何道理!”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强取豪夺?”说罢,校尉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孩子越较真,他就越觉得有趣。这个表情恰好给司马迁瞧见,顿时,他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这个校尉不过是仗着比他大几岁,就故意说横话来戏耍他!于是,司马迁发尽上指,怒不可遏,正待高声驳斥,却听到各摊铺小贩连声道谢:“谢谢军爷赏赐!还请军爷走好,下次再来照顾小人的生意。”

  众人听着奇怪,忙一齐探头往里望,除了看见众骑兵选好货物出来之外,便是刚才遭罪的那几家店老板正喜兹兹的点算银两。他们欣喜若狂的神情显示他们不但没吃亏,好像还大赚了一笔。

  见此情此景,不但众人惊奇,就是司马迁也说不出话来。校尉待手下人都上了马,才略略俯下身子,直视司马迁的眼:“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报了你的名,我就留下我的号。不过,我没有籍贯,就叫霍去病。”

  话说完了,校尉拨转马头,带着一干手下,如来时一般,张扬而去。围观的人原是呆呆的看着,一见人走,不由得挤往前去,像是在期待什么。果然,奔驰中的骑兵喊道:“接着,这是冠军侯赔偿你们的!”随着话音跌落的是一地碎散的银子。众人一哄而上,争抢起来。

  司马迁呆在原地,目视冠军侯远去的方向,心里翻腾不止,心思千起百回。

  他知道冠军侯!在他还没到长安之前,冠军侯的威名就远播大江南北。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大汉朝男儿,只要一提及这一爵号,莫不心驰神往,热血沸腾!谁不想像他一样建功立业呢?想想他的战绩吧:一个未满十八岁的期门郎,第二次出征,在大部队大受挫伤之时脱颖而出,仅率八百健儿,便力斩匈奴骑兵二千零二十八人。难怪当今汉天子要册封他为冠军侯,就是取其勇冠三军之意。想当初,自己不也是摩拳擦掌,恨不能抛开竹简,背离家训,不走父亲研史的老路,要弃文从武,也做一个随冠军侯奋勇杀敌的战士么?可今天,自己看到了什么呢?冠军侯,冠军侯,不见勇冠三军,却见肆虐街头!简直是个纨绔子弟——不对,他和纨绔子弟又有不同!他是马踏大街了,也兹事扰民了,但是他又——瞧他后来的举动,真是让人费解!司马迁忍不住脱口而出:“冠军侯,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哥,你是好样的,就别为这种事烦心了。”

  司马迁愕然,他看到一个老者笑笑的望着他。老者继续道:“冠军侯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跑马溜街是家常便饭。要说奇怪,就是他从来没踏死或是撞伤人,大约是他骑术好吧。像他这种过后赔偿的做法,我们这儿的人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他算好的了,至少从没见他强抢民女,娼寮鬼混;也不见仗势欺人,ling辱百姓。皇亲国戚嘛,小毛病总是免不了的。”

  老者说完,拱手施礼,蹒跚而去。

  司马迁此时更是糊涂。以他的年纪,以他自小就接受的正规经学教育,他愣是想不明白:冠军侯啊,你是万人所仰的英雄,本该白璧无瑕的偏有污点;为什么就不研修一下孔老夫子开创的儒学,做个谦谦君子呢?你本来也可以和史册上的贤人一般,具有谦和爱民的品质,可你这么乱搞一气,不是自毁形象么!

  北风愈吹愈紧,在它的怀里,藏匿有更莹白的东西。人们还没来得及觉察是什么时,那些莹白的精灵便从空中纷纷扬扬的飞飘而下。不多会,房子白了,树白了,大道也白了。路人愈发缩肩耸背,忙忙的往家赶。独司马迁当街站立,怅惘若失。

  十四岁的少年不知道啊,那个冠军侯,今儿也才十八。

  [说明1:史学界对于司马迁的年龄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生于公元前146年,就比霍去病大六岁,中国的中学教材取这种说法;还有一种认为生于公元前136年,就比霍去病小四岁,本小说取后一种说法。]

  说明2:本小说的年份安排以当时的汉代历法为准:即冬季作为一年的开始,秋季是一年的年尾。我们现行的年份安排,是始于汉武帝太初元年,那时,霍去病已经过逝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