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暖气的轿车在深秋的季节里仍然温暖如春，照射进来的阳光经过了隔离，并不刺眼，车内的光线明亮而柔和。

　　憋了一会看林妙言仍在装模作样地闭目养神，孟娟也不想再憋下去，开口问道：“夫人……”

　　林妙言睁开眼，看着右边的孟娟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忍不住伸手搭在她交握的双手上，问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答应小玉让玉言和她住两天？”

　　“我知道夫人肯定有夫人的考量……”

　　林妙言笑着打断，“只是你不知道我的考量是什么？”

　　孟娟沉默地看着她。

　　林妙言笑叹了口气，拍了拍孟娟的手，“小娟哪，你觉得我们家现在怎么样？”

　　孟娟沉吟了一会，刚打算打口，林妙言轻笑着摇头，“看你这样子，还是我来说吧。”说着林妙言收敛了笑意，眼眸幽深，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

　　从笑眯眯的和善贵妇徒然转成了淡然沉静的裴家夫人，林妙言眼神清冷，“当初小毅要和阿秀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同为女人，我很清楚阿秀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小毅，只是他坚持要娶，阿秀又是何家的女儿，老爷也是同意的，我也没办法。”说着林妙言左手缓缓转着右手手腕上翠润碧绿的玉镯，眸中光华闪过，“只是我能容忍她和小毅结婚，不代表我能看着她伤害我们裴家的子嗣！”

　　孟娟看着一霎那间锋锐逼人的林妙言，想到在林妙言和裴端砚面前乖顺无比，转个身就撺掇裴方毅更靠近何家的何秀，也不知该说什么劝解。

　　林妙言唇角微翘，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她现在只是怀孕而已，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就敢示意自己的下人在裴家对玉言动手，未免也太不把我们裴家放在眼里。要是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玉言他哪里有活路！”大约是想起了刚刚裴玉言睡的粉嫩甜美的脸颊，林妙言声音微微暗哑，“只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现在又怀了孕，砚台不会相信这件事，小毅完全站在她那一边，她说什么都信，小敏又是一个星期见不了几次面，如果再把玉言留在裴家，我真担心万一哪天我有个疏忽，玉言他……”林妙言眼睫低垂看着手腕上的玉镯，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听着的孟娟和林峰都知道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孟娟握住了林妙言的手，沉声道，“夫人，裴家还有我看着。”

　　前排的林峰也忍不住道：“夫人，还有我呢。”

　　林妙言原本有些伤怀，听到林峰这一句，也不由被冲散了些，抬头笑骂道：“好好开你的车吧，玉言是住在内宅，你怎么看着他？”

　　林峰也反映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歧义，补充道，“我这不是和孟妈感同身受嘛，一时没忍住就溜出口了。”

　　林妙言摆手，“别贫嘴，仔细开车。”

　　经过林峰的这一打岔，林妙言的心情倒是好了些，“唉，又说跑题了，人老了这说话就容易跑题了。”林妙言左手摸着玉镯来回抚动，“你们也别说玉言在裴家安全，要是真安全，玉言上次膝盖受伤是怎么来的？”

　　林妙言盯着眼前的车后背，似乎把它想象成了何秀，有些恨恨地道：“就算不送到小玉这里来，我原本也想着把玉言送出去的！你们看看如今的裴家，咱们的人，何秀带过来的人，还有那些墙头草两边倒的混账！把裴家搅成了一滩浑水。”

　　孟娟默然，林妙言在他们面前偶尔会说漏嘴，阿秀就变成何秀了，何秀对裴方毅是不是真心暂且不论，林妙言讨厌何秀却是实打实的。

　　何秀虽然背后靠着何家，却没有把何家的资产带过来，有着苏玉这样的大儿媳妇在前面做例子，林妙言对哪个女人做二儿媳妇都不会满意的，更别说何秀还想把裴家的东西带出去。

　　平心而论，也没有哪个婆婆会喜欢让自己儿子完全倒向儿媳妇那边的女人，裴方毅现在简直成了何家的儿子，标准的‘有了媳妇忘了娘’，自己家的产业不管，一天到晚往何家跑，老爷也因为第二个孙子即将出生的缘故，对裴方毅和何秀宽容的很，什么话都不说。何秀现在还对裴玉言出手，这在林妙言眼里，让她死一万次都够了，只是现在碍于形势动不得她，只能委屈一下裴玉言了。

　　“可是，”孟娟迟疑道，“等少奶奶脸恢复了不还得回来吗？”

　　林妙言笑了，又拍了拍孟娟的手，“你看今天小玉表现的怎么样？”

　　孟娟挑眉，斟酌道：“少奶奶变化很大。”

　　林妙言轻笑着摇头，对着孟娟嗔道，“你啊，说话总是这样，”说着敲了敲前方的车靠背，“阿林，你说呢？”

　　“啊？”林峰想了想，没敢说他看苏玉看呆了其他都没注意，他再得林妙言倚重，这种事也肯定会让林妙言不舒服，说不得，只道，“我也觉得少奶奶变了很多。”

　　林妙言无奈，“你们倒是会打擦边球，”随后笑道，“既然我们都觉得小玉确实是比以前变了许多，可见她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别人都说为母则强，以前我觉得这话放在小玉身上不管用，可如今看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孟娟心里微微一紧，林妙言这话就是完全把苏玉放到裴玉言的立场上去了。当然苏玉作为裴玉言的母亲，这样说也没错，可她一想到曹云说的话，又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少奶奶这段时间的改变可不是在看到小少爷后才开始的，那今天显露的手段就一定是为了小少爷？只是看着林妙言的意思，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孟娟也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小玉以前什么样子我们都见过，也都是清楚的，现在她能有这样的表现，还不知道自己暗地里努力了多久呢，”说着林妙言有些感慨，“今天刚看到她时，一晃眼真有些像是苏俊站在眼前，毕竟是父女啊！”

　　孟娟心里一动，她似乎有些明白林妙言的打算了，“夫人你是觉得苏玉……”

　　林妙言偏头笑睨了孟娟一眼，“我听苏梅说，小玉是在小敏告诉她要让李清进门之后才慢慢改变的。从那天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她就能从之前那个娇怯怯既不敢开口又不敢动手的性格，变成今天这样说话有条有理，做事也算周全的模样。”

　　说着林妙言有些止不住的欢畅，“你也听了她今天说的话，那样的水平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看来苏俊以前也是教过她，只是她没放在心上而已。还有让我们加派一个人来照顾裴玉言，既堵了别人可能说她怀恨报复徐意的嘴，又能把徐意的权力分走，还向我们说明了她根本没把徐意放在眼里，她在乎的只有玉言，”林妙言越说越开心，看起来对苏玉今天的表现是无处不满意，处处都贴心，“虽然还是有些娇气和天真，可还有我看着呢，保准不让她吃亏。”

　　孟娟微微点头，“那夫人的意思是？”

　　林妙言有些不满地横了自己奶妈一眼，似乎在埋怨孟娟明明心里清楚还要问出来。林妙言放下了一直在摸着玉镯的左手，慢条斯理道，“既然小玉回来是和玉言一起住，她之前又出去住了这么久，我这个做奶奶的，总得帮他们一些。”

　　孟娟面色不动，心里却在微微叹气。怪不得苏玉对于曹云和她私下的交流没有任何反应，人家都直接搞定林妙言，让她做自己靠山了，她们这些人根本没被苏玉放在心上。

　　苏玉娇气不假，她从小到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苏俊花了大力气一点一点找来的？可说天真，那还真不见得。看林妙言这样子，苏玉肯定是在和林妙言一起去看裴玉言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让林妙言相信她确实是一心为了裴玉言。苏玉先给林妙言留下了在悔改在努力的印象，那苏玉往后无论做什么，林妙言肯定会先往好的地方想。

　　虽然说何秀确实不怀好意，可三言两语就把徐意的事解决地让大家都满意，还又显出自己手段的苏玉难道心机就不重了？

　　而且如果说苏玉像苏俊——苏俊是什么人？四年前纵横商界的领头人，二十年前叱咤黑白两道的‘苏爷’！苏玉如果有苏俊那样的手段，她会像现在这样安分地呆在裴家做裴家的少奶奶么？

　　孟娟在心里十分怀疑，只是如今林妙言已然对苏玉有了良好的印象，她现在说什么让林妙言冷静点，苏玉可能别有心思的话，没有任何用处——让林妙言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眼看着下个月就是何秀的预产期，等何秀生下孩子，林妙言更辖制不了她。现在她们确实需要苏玉来限制何秀，苏玉就算有了些心机也不是坏事，何况裴玉言也需要她。而日后如果苏玉真有苏俊那种本事，裴玉言毕竟是苏玉的儿子，苏玉等闲也不会来动裴家。

　　诸多念头转了一圈，孟娟心下却有些懊恼，早知道苏玉有这等心机，她就不用偏颇苏玉了。这样乍然示好，林妙言又这么和善体贴，在苏玉提出想让裴玉言过来住两天时满口答应，苏玉肯定猜得出来裴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孟娟正微微出神，却见林妙言纤秀的五指在眼前晃了晃，孟娟皱眉，还没说话就被林妙言抢先，“我知道这动作不雅，这不是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应我么，”说着林妙言动作舒缓地收回了左手，表情活泼，：“难道小娟希望我打你两下让你回神哪？你也别发呆了，我知道你想什么，”说着林妙言吁叹了口气，“我们毕竟老了，以后的日子还是要看小敏和玉言的，既然如此，我们对小玉多抱些希望有什么要紧的？你就是想太多了，我总归是你带大的，你还怕我会吃亏吗？”

　　孟娟看着已经放下心头重担显得十分轻松的林妙言，觉得很头痛，就是因为林妙言这种对家人天真不设防的性子她才不得不操心！当初如果不是林妙言进了何秀的套子，让裴端砚以为林妙言对何秀不满，从而对林妙言关于何秀的抱怨不怎么相信，她们现在又哪里会这么被动！

　　只是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吧，裴玉言肉乎乎的小身子和大块皮肉被磨破流血的小圆膝盖的画面在孟娟眼前交替闪现，再怎么样，苏玉肯定不会害她自己儿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