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娘惊呆了,又羞又气竟是说不出话来。元启气极,当场大喊道:“不好!”房里的众人俱是吃了一惊。却见赵夫人也在,皱着眉头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启哥儿莫要乱喊。”一边却又陪笑道:“毓儿年纪还小,定亲的事可以缓一缓,倒是启哥儿已十二岁了,我看——”元启生怕她说出要把云珠给自己做房里人的话来,忙扑到老太太怀里佯装撒娇道:“更不好!我才不要定亲呢,我就跟妹妹一块儿守着老祖宗,哪儿都不去!”毓娘回过神来,也扑上去凑热闹。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摸着他们俩的头说道:“这两个傻孩子,毓儿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启哥儿也是要娶亲的。等毓儿出了门子,启哥儿和小娘子一起孝顺老祖宗,岂不更好?”俩人在老太太怀里扭了半日,方被云玲云珑哄着带出去吃果子。赵夫人见二人出去,正要再提,却被老太太拦下了:“两个孩子都还小,此事等崇经回来再定吧。”宋姨娘忙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府里的几个大丫鬟都已到了年纪,也该配人了。今早品茗斋的小周掌柜就过来求我,说要赎了我房里的云珠娶回去做正妻。我想着他俩原都是宋家的家生子,云珠这丫头又跟了我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把云珠放了良,许给他了。”赵老太太点点头,说道:“云珠那丫鬟温柔敦厚,我看着也是个好孩子。”
赵夫人本来想着等赵老爷回来再提收房的事,没想到竟被宋姨娘抢了先,不由得有些恼怒,脸上却不敢露出来,也笑着道:“我看云珠也是极有出息的,原想着启哥儿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便和老爷说了要向妹妹讨来放到启哥儿房里的,没想到竟又被妹妹许了人,这可怎生是好?”宋姨娘不作声,赵老太太却皱起了眉:“启哥儿身边不还有个从我房里出去的云琅么?就是云琅不好,也不该向小宋氏要人。毓娘还在小宋氏房里养着呢,传出去成什么话?”赵夫人一听,这才知道老太太疑心她嫌弃云琅呢。云琅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她还没讨来云珠,倒先让老太太觉着失了脸面,这事可就大了。她忙赔笑道:“老太太最能调理人了,云琅自是好的。是儿媳妇一时糊涂,只想着启哥儿房里得放两个人。可启哥儿房里的芸香还小,我房里的云璃又大了些,一时情急,倒忘了云珠还在照看毓娘呢。”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点头道:“若丫鬟里实在没有好的,便在家生女儿里替启哥儿寻个吧,知根知底,到底比向人牙子买的好。便是模样差些也无妨,定要性子好的,不能让那些个口里没遮拦的野丫头把好好的哥儿给教坏了。”赵夫人无法,只得把厨房里一个叫环儿的粗使丫鬟唤了来,给她改名叫云环,教她给老太太磕头,又笑道:“启哥儿还小,先放在我院子里蒙混过这几日,等老爷回来了定了主意,再给她俩开了脸放到启哥儿房里去。”却说赵夫人房里的丫鬟都是姿色平平之辈,稍有几分颜色的都让她发配到厨房里园子里藏着,总不叫赵老爷看见。是以这云环虽只是个灶下的粗使丫鬟,却是个俏生生的美人胚子,老太太看了也无话可说。
毓娘听了,本以为元启还要再闹上一通,没想到元启只是红了脸,拉着她就往回走。待要问时,却被他掩住口责怪道:“小孩子家不要乱问。”毓娘翻了翻白眼,她两世加起来都快三十岁了,却被一个十二岁的小男生叫小孩子家,岂不成笑谈?当下佯装恼怒地说道:“好呀,启哥哥有了嫂子就不要妹妹了。哼,毓儿也不理启哥哥了。”说着便转身要走,气得元启直跺脚,忙拉住她小声求饶道:“我的好妹妹,那两个不过是丫鬟,你嫂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醋?便是娶了妻,若她对毓儿不好,我也要休了她的,莫要再跟哥哥置气了,好不好?”毓娘窃笑,又跑去云琅面前好生取笑了一通,把主仆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回房里去。
回到房里,毓娘便只瞅着宋姨娘看,看得宋姨娘心里发毛,才假惺惺地掉下几颗珠泪来说道:“姨娘可是不要毓儿了,竟这样急着要把毓儿打发出门?”宋姨娘慌忙过来抱住毓娘哄道:“我的小姑奶奶,姨娘哪能不要毓儿啊?是姨娘心疼毓儿,见那明远表侄一表人才,又未曾定亲,便想着和薛家亲上加亲。咱娘俩虽有薛家照拂,到底隔了一层,薛家家族又大,许多姓薛的正经亲戚还照管不到呢,若是薛老太爷不在了,谁还顾得了咱?薛明远是填房所出,属商贾身份,你是嫡出,又是官宦家的女儿,嫁过去便已压了他一头,我再给你备足一百二十抬嫁妆,薛家定没有人敢欺负你。先前我就给你姨姥姥和薛老太爷写过信,薛老太爷的回信里已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只等薛明远自己点头了。你姨姥姥的信怕是请老爷捎过来,耽搁了几日,但想来也是极乐意的。”毓娘很无奈,刚把薛明远从心里丢出去,就要被人送做堆,这可怎么办?在这个只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她的意见基本上没用,说了也是白搭。她眼珠一转,问道:“姨娘,你天天待在老太太房里,不会就是为了给老太太洗脑吧?”宋姨娘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睛:“洗脑是什么?——我不过是多夸了明远表侄几句罢了。我看老太太也有几分意动,若不是你们两个闯进来了,兴许已经定下来了呢。”毓娘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
却说那云环也是个有心的丫鬟,本以为自己终日呆在厨下,到了年纪也只能配个小厮,白白辜负了自己的花容月貌。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少爷房里的准姨娘,自是喜不自禁,每日在赵夫人面前卖乖讨好,无事便来元启房里闲坐,想先混个脸熟。倒把两房里的一干丫鬟气得不行,直替云琅抱不平。经过这一事,云珠轻易不出后罩房,出门也只走后门,抵死不肯再踏入前院半步,生怕又惹出什么事端来误了出嫁。
一晃几日过去,赵老爷终于又回来了,赵府垂花门处又上演了一幕骨肉完聚的热闹戏。毓娘却发现赵老爷身后还跟了个形容猥琐,举止荒疏的年青男子,一双小眼睛还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心里便起了三分警戒。一打听才知道,那竟然就是宋家的嗣子——宋强华。那赵夫人和宋姨娘都不肯理会他,毓娘一想也是,若是有本事的人,谁会送上门去给人家当嗣子养老送终呢?便只淡淡地福了福身道:“毓娘见过舅舅。”那宋强华却伸手过来要扶她,笑眯眯地说道:“早就听说小侄女才貌双全,如今一见果然是惊为天人。”元启忙过来把毓娘挡住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请这位舅舅进屋里坐。那宋强华摸摸鼻子,又直往丫鬟们身上凑,逼得一干丫鬟忙不迭躲闪开来。元启更是皱眉,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颜色,三思三省便夹立在宋强华两旁,口里喊着“宋公子好,宋公子请上座”,硬把他搀到茶厅里坐下了。赵老爷也是频频皱眉,本以为这宋强华是官宦出身,又奉宋老夫人之命随他来应天就学,应该是有些才学才对。不料一路行来,却发觉他只是略通文墨,腹中尽是草莽,又好渔女色,竟是个烂泥扶不上壁的浪荡子。只是看在宋家嫁了两个女儿给他的份上,他才捏着鼻子接下了这个苦差,允他寄住在府上,在赵家族学里附学。想来宋老夫人也是把这浪荡子当成一块烫手山芋,丢给他了。薛明远来向他辞行时,他瞅着薛家这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的少年公子,又看看宋家那位嗣公子,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了几声。
岂料用过晚膳,还没来得及把那宋强华打发到客房歇下,便看见他摸出一封信来,笑眯眯地当众呈给赵夫人:“这是宋老夫人的亲笔信,嘱我亲手交给姐姐。”随即便坐下来笑吟吟地吃起茶来。却见赵夫人读着读着,脸色却比纸还要白上几分,半晌才说道:“弟弟不必忧心,赵家定会为你捐个好前程,只是弟弟向毓儿提亲之事,恐怕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