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娘转过身去，云玥已在门前候着，主仆对视一眼，都是满心疑惑。正摆饭的时候前来串门，这位姨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毓娘让云玥把那包枣子收进橱柜，想了想又把绷带拆下来。这金创药果然好用，那道伤口早已止住血，开始结痂了。只是薛明远一个普通商贾，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好的伤药？兴许他的底牌，不仅仅是一个薛家。想起长风镖局里的那些人，毓娘直觉心头一凛。

　　云玥给她换上新的绷带，又自妆奁里寻出一个足有四指宽的赤金云纹盘螭镯子替她套在腕上，苦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小姐故意显摆呢。”毓娘笑了笑：“这儿个个都是一双富贵眼睛，不好好显摆下，她们还以为我怕了那位呢。”说着二人便下楼去了。

　　再说那叶姨娘坐在正房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毓娘出来，便借着吃茶四处打量。只见底下伺候的几个丫鬟清一色都是月白纱衫，青缎比甲，葱绿绫裙，虽是家常打扮，衣料却都是上等货色，越发显得清淡素雅，贵而不奢。正暗自揣度着，忽见毓娘领着个大丫鬟笑盈盈地走进屋来，口里说着有失远迎的话，忙迎上去见礼。毓娘虚让了一回，请叶姨娘上座，自己在西侧的交椅坐下了。叶姨娘自然不敢往前凑，在脚踏上坐下了，又往前侧了侧身子。

　　毓娘只低头吃茶，见叶姨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镯子，暗暗叹了口气。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人人都躲之不及，这位却自个儿凑上来了，若非极胆大妄为之辈，就是胸无城府之人。便淡淡笑着，只拿些家常话来敷衍。

　　叶姨娘说了半天话，见毓娘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自己先急了，只得陪笑道：“说起来，二少奶奶跟我们薛府就是有缘分。我们府里的十四娘嫁的就是盐课提举魏国章魏大人，正好是令尊大人的上峰呢。”

　　毓娘这才记起来，这叶姨娘原是良人出身，不大得薛老爷宠爱，只生了十四娘和五少爷一双儿女便再无所出。她来时只顾着打听还在府里的十几位姑娘好不好相处，却把已经出了门子的姑娘们给落下了。以十四娘的年纪和出身，嫁过去也只能是做妾。母女都是妾，这辈子也难再相见，就是托人捎带东西书信怕也不容易。毓娘自己也是媵妾所出，将心比心，不免有些唏嘘，忙笑道：“原来是这样，却是我一时忘了。明日是三朝回门，姨奶奶有什么要捎给十四娘妹妹的，只管交给我。我爹爹后日就要启程回去述职，正好给十四娘妹妹带去。”

　　叶姨娘听了十分欢喜，忙把自己的小丫鬟唤来，拿上来一个半旧的秋香色绉绸包袱：“这里头包了两件衣裳，还有我亲手纳的两双绣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怕二少奶奶笑话了，若是令尊大人的船舱里还有地方，就替我捎一程吧。”

　　毓娘见那里头是一件桃红百花刻丝袄，一件莲青八团灰鼠褂子，又见叶姨娘只穿着一色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便知道她特地把府里年节时赏下的大毛衣服留给女儿穿。看见那绣鞋上极精致的图样，又想起了自个儿的姨娘，喉头一阵哽塞。她忙让云玥把包袱收了，直夸叶姨娘针线好，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叶姨娘方才告辞出去。

　　见叶姨娘出了院门，桃枝才在一旁冷笑道：“特特挑了无人走动的晚膳时来送东西，还不是怕别人说她要攀小姐这棵高枝。有求于人还要装样子，我实在看不惯。”青儿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呀，她一个做妾的，还得在夫人手里讨生活。也就这长房里小姐多，夫人顾不过来，才让各人养各人生的小姐，娘俩也能亲近几年。若是换了别的府里，怕是到小姐出门子还不知道自个儿生母长什么模样呢。”

　　桃枝还要说话，却见云玥不住地冲她俩使眼色，这才想起毓娘来，忙用别的话盖过去。毓娘却是坏坏一笑：“妻生妻，妾生妾，婢子生的婢子满地转。等你们给哪个好看的少爷做了小姨娘，我定要拿今天的话好好取笑你们一番。”青儿听了羞得满脸通红，桃枝涨红了脸，嘴里嘟囔道：“我才不要做姨娘呢……”早被青儿捂住嘴拖下去了。

　　毓娘随云玥进了东屋，见桌上摆的还是中午的几样菜色，不觉皱起眉。云玥轻叹道：“我让果儿去厨房里盯着，又让叶儿催了好几遍，才按时送来的。那厨下的钱家嫂子还说，‘这少奶奶们每日用的菜品都有定例，若二少奶奶看不上，也请像三少奶奶那样每日让酒楼里送酒菜来好了。’这薛府里的人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那酒楼虽说是三少奶奶自个儿的嫁妆，也没有这样公着让少奶奶们自个儿拿嫁妆贴补房里的道理。”

　　桃枝和杏枝端着捧盒进来，见状忙说道：“可不是，我看她根本就是吃惯了姑爷房里的空额，如今吃不着了，便故意为难小姐的。”杏枝只低了头摆饭，轻声说道：“小姐，这是姑爷让四郎送来的九珍盒子铺里的炊食盒子，四郎还在外头候着呢。”

　　毓娘会意，忙开口让四郎进来说话。那四郎低着头进来，先给毓娘行了个礼，便垂手在一旁候着。毓娘知道他是薛明远的心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我且问你，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

　　四郎低头答道：“回少奶奶的话，老太爷得的是风疾。”

　　“风疾？不会是马上风吧？”

　　四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偷眼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毓娘，硬着头皮答道：“回少奶奶的话，小人不知。”

　　毓娘冷冷问道：“不知？那你家少爷平日在哪里过夜，你总该知道吧？”

　　四郎犹疑了片刻答道：“回少奶奶的话，少爷平日里都在揽月楼娇娇姑娘处过夜。”

　　“揽月楼？！”“娇娇？！”桃枝杏枝接连惊呼出声，连云玥也是忧心忡忡地望着毓娘。毓娘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四郎，点头道：“你下去罢。云玥，把岚儿抱来，从今儿起她跟我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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