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忘了爱的词牌 第十八章 长生乐
作者:仇若涵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今年,一雄二十八了,二雄二十六了。二雄虽然也这么大了,可是一雄到现在也还清楚得记得孩提时的那个恶梦来。梦见爸妈坐做拖拉机出去,同时出车祸死了,丢下他们兄弟俩。村民们帮忙着料理后事。家里的堂屋里停着两口棺材,一雄和二雄相互抱在一起哭泣。他们家本是移居过来的,在这块地方没有一个亲人,两兄弟边哭边想着这以后的生活怎么过呀。所以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爸妈的棺材都上山了,两兄弟还抱在一起在空荡荡的家里不停相地流泪,直到弟弟二雄说,哥,我饿了。一雄才起身,擦干泪去厨房,他也累了,两兄弟这几天只知道哭,现在才知道累,他慢慢地转过身穿过玄关,看见厨房里有微微地灯光,像煤油灯的光,他走过去,就看到他爸爸,一脸悲凄的样子,手里拿着火柴棍,应是刚好点燃了灯盏。他说,爸?爸爸就回过头来对着他,亲切地叫他一雄。他跑过去,紧张地说,爸,我刚才做了恶梦,梦见你和妈妈都死了。这时妈妈也过来了,慈爱地摸着他的头,怀里抱着二雄,她说,傻孩子,做梦是最作不得准的,梦见坏的事,往往就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呢。他笑着点头,那样绝望地痛苦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一家人在厨房里做晚饭。妈妈掌厨,爸爸烧火,他和弟弟围在妈妈身边,争着尝刚出窝的菜。吃饭的时候,爸爸说,一雄二雄,我们明天搬家。这里不好讨生活,爸爸以后还要供你们读大学呢。他们当然没话。吃完饭,妈妈就起身收拾行李,天未亮,爸爸就背着他,妈妈抱着三四岁的二雄,出门了,走的时候,一雄回头望了一眼自已住了多年的老房子,到村口又望了一眼村子,村里静悄悄地,大家都还在睡眠中。心里有点舍不得,但比起刚才失去父子的恶梦,这些真的算不了什么。他们全家就搬到了另外一个县城,一直住到他们长大。

  爸爸没什么特长,只是在家闲的时候给人修自行车。妈妈一直当家施主妇,生活过得很清贫。可是一个家庭只要有爱,一个孩子只要有爱着自已的父母就不会觉得生活有多苦。一雄小时候,每天拉着弟弟的手一起去上小学,春天的时候,妈妈会给他们两人各做一个黄布书包,夏天的时候,爸爸每天会给他们每人各自两毛钱让他们买冰棒吃,秋天的时候,妈妈会把做好的南瓜粑粑,炒米糕放在他们的书包里,冬天的时候,妈妈会给他们带到学校去吃的午饭里各扣一个荷包蛋,让他们既有营养,在同学面前也有面子。可是他们两个却从来不吃鸡蛋的。而且搬家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养过鸡,一雄记得妈妈以前很爱养鸡,一养就是一大群,但是后来无论一雄怎么劝说,说妈妈,我们喂些****可以有鸡蛋吃。妈妈总是笑了笑说,好崽,妈妈没空。一雄就说,妈妈我来喂,晚上我捉它们进笼子。妈妈就说,一雄,妈妈现在不喜欢鸡,你想吃鸡蛋,妈妈用做活的钱给你到别人家去买。一雄就只得没话说,但是妈妈打毛衣的技术很好,一雄以前没发现过,到了秋天,他和弟弟就都能穿上漂亮的新毛衣,让同学们羡慕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到了一雄读高中的时候,十几年时间好像转眼间就过去一样,也到了90年代,各家都开始买摩托车,修自行车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爸爸等于失了业。只得靠农田和菜地,可是现在根本就贴补不了什么,甚至务农还要亏本,农药化肥这些都要钱。爸爸只得出外到处去打零工。一雄的成绩却出奇的好,读的是市里的重点高中,老师说,只要一雄读下去,肯定会考上重点大学。爸爸就说,孩子你好好读,爸爸一定不拖你后腿,你别担心学费。他默默地点头。一雄高中读的是寄宿,爸爸便每个星期来看他两次,一雄刚开始以为是爸爸特别想他,到后来才明白,爸爸每次来了就给他四十块钱,没有多的给,也不会少给,才知道爸爸是一次性拿不出一个月的生活费给他,他不得已。他就有一点怪自已父亲的无能。但这也只是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过。心里这样的介蒂,直到有一天,他坐着爸爸的老式二八的单车回家,走到市里爸爸突然说,一雄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就下车,一雄扶着车子等在那里。看着他颤颤微微地走过去,蹲在路边,原来是过路的货车洒了一点米在路上,一雄看着他伏着身子仔细地把它用手扫拢,再小心地都装进蛇皮袋子里,有车飞也似的开过,差点撞到了父亲,。一雄差点叫了出来,那司机过后还伸出头来,大声地骂着父亲,爸爸无事人一样笑着朝他走过来,讷讷地说,一点米,别浪费了,带回去给猪吃。一雄的眼泪就来了,他背过身去,重新做到父亲的自行车后面,眼泪就落了一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发誓以后自已有出息了一定要对他们好。

  慢慢地弟弟也读了初中,成绩也如哥哥一样的好。父母看着他们的成绩真是又开心又犯愁。但是有一天一雄回来后,爸爸就开心地跟他们说,他现在找到事做了。而且是自立门户,本钱不多却能挣大钱。一雄和二雄也跟着高兴,妈妈还开心地唱起了歌,爸爸说他今天就挣了五十块钱,一雄就问做什么生意。爸爸就说小孩子别问,读书就是。

  一雄很争气,高考的时候果真就考上了重点大学,读书的时候爸爸送他去。这两年爸爸还真挣了不少钱,加上妈妈在家里喂猪得来的钱,所以一雄七千多的学费也没费什么劲。爸爸买了一根空心皮带缠在腰上,把钱一张张地卷成筒状放在皮带里,坐在火车上总是不时紧惕的摸几下。到了他学校交了学费才算松了口气,又张罗着给他买被子,床单,帐子,热水壶,到晚边一切弄好了,爸爸说,好了一雄你安心读书,我回去了,你妈还在家等着我呢。一雄说,爸你过一夜再走。爸说,不了,一雄知道他是心疼住招待所的钱,便说爸你今晚跟我睡,爸爸看了一下崭新的被褥和一雄其它衣履光鲜的室友又看了看自已老农民的打扮,他就说不了不了,坚持着连夜坐车回去了,买的也是最廉价的站票。

  读书的时候,爸给他电话,总是说生意很好做,叫他安心读书。他也跟同学说,我爸爸是做生意地。平时花钱也不很省着花。暑假回去,他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已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去。在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地背影,躬着背拉着一辆脚踏三轮车正在上天桥,三轮车上装满了发出腐臭气味地废品,过路的人纷纷掩着鼻子走。拉车的人整个身子都在车上站起来,为了使自已力气大一点,车子在慢慢地往桥上挪,好像只有稍微松劲就会倒回桥下似的。一雄下车来,他已经认出了那个人正是自已父亲。他下车来,凶猛的流着泪,拼着所有的力气替他推车,可是再怎么样好象都无法原谅自已对爸爸的不了解,没想到他为了他吃了这么多苦。终于推上了桥,爸爸好像松了口气,他笑着回过头,想感谢推车的人,一雄早赶上去叫了他一声爸,泪水就更是止也止不住,爸爸却只是笑,用大手替他抹去泪,说娃你回来了,先回家,爸把这趟生意做完,就回来。一雄执意不肯,一直陪着父亲把那批货送到废品收购站,那么一大堆,也只得了七十块钱,除了五十块的本钱,也只挣了二十块了,从城东拉到城西。爸爸好像很高兴,拉着他去菜市场买菜,一条鱼半只鸭子就用去了那辛苦得来的二十元钱。一雄在学校中听父亲说在做生意,生意好做,就信以为真,从来不知爸爸做的挣的是这种辛苦钱。吃饭的时候,眼泪又哗哗的下来了,想着自已一辈子对父母的愧疚真是太多了。心里想着暑假要好好帮帮父亲。

  后来就跟着爸爸去做生意。刚开始爸爸不肯,说放假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可是他执意要去,妈妈就说,就让娃去吧,难得他一片孝心。爸爸就同意了,可是运货的三轮车也不还是执意地要自已踩。说他还年轻正是长身边的时候,那时候爸爸已经五十多了,而一雄也二十好几了。他没有法子,只得骑着自行车跟着后面看着货物,防它掉下来。可是到了那天下午就出了事。他们两人跑到一家废品收购站去送货。在称重量的时候,收购站老板娘的钱包突然就不见了,她在那里大声的叫喊,说谁来了。这时候一雄他们刚好称完了,转身准备走。那个女的竟然冲到一雄爸爸面前说,你偷了我的钱,你想走!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挣不到钱就想偷。攫着一雄爸爸的衣服,连打带踢的,又叫手下的员工来搜身。一雄刚开始还没回过神来,等到明白过来,就冲上去要跟那女的拼命,你凭出什么冤枉我爸爸,就他没钱吗?啊,你这贱人,狗眼看人低。却被爸爸死死抱住,说娃,算了,只要咱们没拿,自已知道不就行了。那女的还不退让,说就是他偷的,你看他那德性,捡了一辈子的垃圾。哪有看到钱不动心顺手牵羊的。你是他儿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雄就眼睛都红了,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他挣脱开爸爸的怀抱,冲过去打那女的,那女的老公出来,拦住连说对不起,她的钱包是我刚才来了。一雄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人又跟爸爸道歉,爸爸就过劝着他回去。他一路上做不得声,只说一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母不要再受这样的欺凌。可是人是很容易忘事的,第二天爸爸一个人去做生意了,不要一雄再去,说他去了反倒影响他生意,一雄坚持了几天,也就没有坚持了。多年后,一雄想起这件事,都只觉自已是真的不孝,对不起老人家。还有平时,家里有农田,双抢收割的时候都不要他下田,说他大学生,好好读书就行,不要弄得一身泥的回学校让同学笑话,他也就真的不下去了。让两老人和弟弟自已下去。这些事后来回想起来,总是让一雄悔恨得不知所以。

  一雄毕业后,顺利地找到了工作,还算如意,弟弟大学的学费都是他供的,让父母松了口气,慢慢地弟弟也毕业了,他结了婚,弟弟也有了女朋友。且于今年年底结婚。年底的时候他因为公司没有假所以弟弟的婚事都只寄了五千块钱回去了,父母常常打电话给他,要他回家看看,可他在外边有了自已的家自已的小孩,虽然对老人有愧意可是真的没有时间回去,只有不停寄钱给他们,叫他们多买点好吃吃的好穿的。慢慢地就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有一天在工作的城市,听到有人叫他小时候的名字,说一子!一子!。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激动地跑到他面前,说一子,我是二狗呀,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你们一家寄住在我们村,后来你爸妈出车祸死了,你们两兄弟紧接着也失踪了,我们村里的人都找你们兄弟俩好多天呢。没想到你发了财哦,你长得跟小时候一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父母死了?一雄有点回不过神。是啊,两人同时死的,人都是我爸跟其它人埋的呢。现在你父母的坟头,每年都是我去打理的呢。他又恍惚记起童年的那个梦,如此地痛彻心菲,他匆匆地离开那个老乡,却正好这时二雄给他打电话,声章哽咽,他说哥,爸妈今天跟我讲,他们其实在我们小的时候就死去了,看我们孤苦伶仃舍不下,所以把灵魂附在纺织娘的身上把我们抚养大,他们说现在看着我们都成人成家了,他们也放心了,要走了。我以为他们开玩笑,可是他们说完话就消失了。我看着他们在空气中消失的,千真万确。哥,我们对不起咱爸妈啊,真对不起。说完就在那边放声大哭。一雄才恍然想起为什么家里不再养鸡,为什么妈妈的毛衣突然织得那么好。纺织娘是他们小时院子里的一种小昆虫,泪水就这样涌下来。他真的错了,他太对不起两老人家了,他们本来很早就可以安歇了,却因为他们又辛苦了那么多年。如果他工作了多抽点时间回去看看,说不定两老人还不会走。他说,弟弟,我们回小时住的地方去看看。

  两人抽了时间同时去,果真在村南找到了父母的坟头,村里人都认不得他们了,以为那两个孩子死了父母肯定也早死了。坟上杂草丛生,好像很久没有人收拾,两兄弟伏地大拜,一声爸,妈,眼泪就决堤。世界上最难消受和回报的就是父母的恩情了,可是很多人却总是知道得太迟。